俞忱远和宋川穿过半个村子才走到在他们先前遇到的男人家, 男人叫俞弘文，是俞忱远以前的邻居，排行老四, 所以俞忱远一直叫他四哥。

不过, 宋川印象最深刻的是俞弘文家大门口的两只汉白玉狮子, 那霸气绝对是宋纪坤也要侧目的。

“那就是我家, 以前的。”俞忱远指着旁边一栋崭新的三层小洋楼, “去年都还是从前的样子的。”

宋川看过去，他房子新得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虽然他并不知道以前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算了许久的账本被突然清空，只留下大脑中的印象。

“你们看什么？”俞弘文走出来, 见到门口发愣的两人, 也往隔壁看了一眼, “去年年底重盖的，看了二十多年开始还挺不习惯的, 想当年那可是我们村最漂亮的房子。”

“其实我一直觉得挺难看的，不土不洋的！”俞忱远满不在意地嫌弃道，那个‘家’对他来说连蒙尘的回忆都算不上，若不是因为房子这些年一直在他可能早忘记原来是什么样的，更别说房子里面, 他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他会当成滑梯玩的楼梯栏杆了。

“早知道你这么想我就没白费劲夸了, 亏我还担心你难过想安慰你一下！”俞弘文说着搂上俞忱远的脖子把他往院里拖。

宋川僵在后面恨恨地盯着俞弘文的手, 对方却回头喊了他一声, “小兄弟, 进来呀！害羞呀！”

宋川心里狠狠地骂这个姓俞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跟进了院子里。

小院中间摆着两张躺椅,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躺在上边喝着一壶茶晒太阳。老头看到宋川时双眼忽然一抬，直直坐起来问道：“你是宋纪坤的儿子吧？”

俞弘文这才想起来问：“对了，小兄弟，一直没问你的名字，真不好意思！”

“宋川，幸会！”宋川并不介意他没问他的名字，只介意那条还搂着俞忱远的胳膊，他一忍再忍，忍不无可忍地上前去挤开俞忱远跟俞弘文握手。

躺椅上的老头一脸果然如此地说：“宋纪坤果真是你爸！”

“您认识家父吗？”宋川转头回道。

“怎么不认识，当年他在隔壁俞容钧家住了在半年多，整个村子都被那俩混账小子吵得没法睡觉，你长得啊就跟他那时一个样！”老头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带着笑意盯着宋川。

“阿叔，您不要给他乱讲！”俞忱远插道，他倒不是怕男人说了什么他家的丑事，只是知道老头平时修身养性，不过是没有陪他，若是逮到人他能把前后三十年的事都说一遍。宋川见俞忱远阻拦反倒兴致勃勃，他学俞忱远叫道：“阿叔，我能坐吗？”

老头拍了拍旁边的另一把躺椅，“坐吧，你们给我滚！不孝的崽子！”

这一句是用方言说的，宋川没听明白，只见俞弘文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别理他！别理他！”说着就把俞忱远拖进了屋里，也不知究竟是叫谁别理谁。

宋川坐下来，老头盯着他问，“你叫什么？”

“我叫宋川。”宋川耐烦地回答，“阿叔能不能跟我讲讲我爸他们当年的事？为什么他要在俞叔叔家住？还住那么久？”

“这我怎么知道！”老人不满地大声道，“两小鬼崽子就知道整天骑个车到处跑，半夜也不消停，车子的声音吵得谁都睡不好，没少被乡里骂。”

宋川想象了一下宋纪坤骑着摩托猖狂的样子暗自笑起来，他实在想不到宋纪坤年轻的时候会是这样，虽然没亲眼见过，可是想象实在太形象。

“唉！可惜了容钧，好好的突然就没了。”

老头忽然沉重地念了一句，宋川的心也跟着一沉，俞忱远从来没有说过他父母的事，他只知道当年一场车祸让俞忱远成为孤儿。

“忱远那小孩，可怜，怪他爸妈心善，救了个毛头娃，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儿。”

“毛头娃是什么？”

“奶娃娃。”

宋川一愣，“奶娃娃？他们不是车祸吗？跟奶娃娃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老头瞪着宋川，一脸你不明白的表情继续说，“要不是他为了怀里的毛头娃，容钧哪里会死！作孽哟！”

宋川忽然感觉有什么念头在他脑中冒了一个头又消失无踪，他想跟老头问清楚，可越问他越发现老头的记忆是混乱的，总是前后矛盾，最后他都搞不清究竟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不得不放弃。

大半个小时后俞忱远出来，宋川抬眼问道：“怎么这么快？”

“又没什么事。”俞忱远抱着一个纸盒子，宋川很明显地想到了不和谐的地方，俞忱远居高临下地瞪了瞪他，“可以走了。”

宋川这才站起来，向老头和俞弘文道别，然后两人一起走出大门。

虽然是别墅群的村子，但总不是像城市一样时刻都有出租车在来回，宋川和俞忱远伫村口正准备叫车，突然两辆轿车停在他们旁边，俞晓帆的脸从车窗里伸出来。

“宋川，你们要回去了吗？不说好一起吗？”俞晓帆微蹙着细眉显得很不满。

“手上还有工作。”宋川回道。

“那我跟你们一起走！”俞晓帆说着就开门下车，车里的男人喝斥道：“小帆！”

宋川下意识往车里瞟了一眼，认出那是俞晓帆的父亲，很显然他并不赞同俞晓帆的决定。其实宋川也是不赞同的，毕竟他和俞忱帆说起来关系还挺尴尬的，可人家姑娘都不介意他确实没什么好别扭的，但做为父母想法肯定不一样，所以他能理解俞晓帆父亲的想法。倒是俞忱远上前对车里的男人喊了一声，“俞叔叔，你们也是回来扫墓的吗？”

“嗯。”男人不轻不重应了一声，脸色并不怎么好，俞晓帆碰地把车门关上，对车里的男人说：“我不跟你去舅舅家吃饭了，我跟二叔一起回去，你自己去！爸爸再见！开车小心！”

俞晓帆说完拉了宋川和俞忱远一下，“快上车，不然他要反悔的！”她飞快地钻进了后面的一辆车，见车外的两人没动又伸出脑袋喊，“快上来呀！你们没开车来吧！”

俞忱远和宋川过去，跟车里的司机打了声招呼才上车。

“忱远？”司机笑道，“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是俞泽浩，想起来没有？”

俞忱远很认真地回想，但始终没记起来，俞泽浩不介意地说道：“当年你小学一年级是我教的！”

“俞老师！”俞忱远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别这么叫我，早十几年我就不当老师了。”

“二叔，原来你还当过忱远哥的老师啊！”俞忱帆惊喜地问，“不对，你竟然还当过老师！不会误人子弟吗？”

“小丫头！别给你叔抹黑！”俞泽浩毫无威信的责备，接着向后座的两人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回去？要是不忙跟我一起？”

回去有七百公里路开车少说也要五六个小时，宋川转眼看了眼俞忱远，俞忱远回道，“我们订好票了，麻烦送我们去车站吧。”

不等俞泽浩发言俞晓帆先反驳道：“忱远哥，你真没意思！不是说要一起回去吗？”

“我们还要回去上班，今天是请假来的。”俞忱远诚肯无比，俞晓帆也不好再说什么，俞泽浩提议道：“那一起吃个饭吧，我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遇到二十年前的学生，哈哈哈！”

这个提议宋川没办法反驳，几人在车站附近一家餐厅吃了顿晚点的午饭，餐厅里没人，他们边吃边聊，聊着就聊到了俞忱远的父母。

俞泽浩当初刚刚大学毕业，俞忱远是他教的第一批学生，虽然住在一个村子，但他们并不熟，加上他在外上了几年的学基本已经不认识俞忱远了，而他能记得俞忱远主要是因为俞忱远的父亲。

“忱远，我还记得你爸当时把全校的未婚女老师都迷住了，包括我暗恋的那个，每回看到你爸来接你我都恨得牙痒！”俞泽浩开玩笑地说，不过说的倒是真的，俞忱远的父亲比俞忱远帅多了。

“其实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如果不是照片我完全想不起他的样子。”俞忱远说得很平淡，看起来满不在乎。

俞泽浩愣了愣，瞟了瞟旁边的宋川接道：“你弟弟长得可是跟你一点不像啊！”

宋川和俞忱远都是表情一滞，连俞晓帆都欲语还休，宋川还在考虑要不要纠正，就听俞忱远说：“他不是我弟弟。”

俞泽浩一脸奇怪，俞忱远还在等他问不是弟弟是谁，他顺口就接问道：“那你弟弟呢？”他顿了顿，“他好吗？”

“我没弟弟！”俞忱远疑惑地盯着俞泽浩，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来。而俞泽浩听到他的回答更加奇怪地问，“那不是你弟弟吗？”

“哪个？”俞忱远反问。

俞泽浩认真地想了想，“你还记得那时是我带你去医院的吗？你父母车祸的车里还有个一两岁的孩子，当时哭得整个医院都——都挺撕心裂肺的，至今我都还记得。”

“我，不记得。”俞忱远思忖道，他确实不记得，当时他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他爸妈死了这件事上，甚至都没能好好理解死的含义。

“可能是我记错了。”俞泽浩不确定地说道，宋川倒是从他的话里确信了俞忱远父母车祸时还有一个小孩在车里，显然不可能他和俞弘文的父亲都记错了，还错得一样。

他们离开餐厅之后就分开走，宋川和俞忱远改乘火车，回去的路上宋川还一直在想俞忱远父母的事，但他没有问俞忱远，毕竟那不是段开心的回忆，虽然这一天不停有人在提，俞忱远也没表现出伤感，可他知道俞忱远并不想去回忆，父母双亡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但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猜测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俞忱远的弟弟，因为夭折了，宋纪坤不忍心告诉俞忱远所以骗了他？

华灯初上的时候，宋川和俞忱远终于到家，两人都有些累，打算先洗澡睡一觉。可不想在俞忱远刚进浴室时宋纪坤就打电话过来，宋川的衣服正好脱到一半，衬衣半挂在身上他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爸。”

电话那头征了一下，接着才说：“宋川，晚上和忱远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们说。”

“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宋川意识到宋纪坤要说的不会是好事，不自觉地唱反调。

“我不是在跟你讲条件，你可以不来，叫忱远过来就行。”

“你——”话到嘴边宋川突然想起汪志飞的话，他强忍下来，还想再说两句，通话却已经被挂断。

俞忱远从浴室出来，宋川还拿着手机。

“叔叔说什么？”

“他让你回去看他。”

俞忱远怔了半秒，忽然笑了一下，“大概是知道他要当外公了。”宋川立即跳起来，俞忱远压住他说，“你坐下！孩子不是我的我向你保证，无论思睿怎么跟叔叔说的，无论叔叔跟我怎么跟我说，我都不会退步，你要信任我。”

“我不信我爸！”宋川抱住俞忱远，脸贴在他肚子上。

俞忱远放空的眼中落满尘埃，仿佛被无数往事蒙住，他轻声说道：“我信他，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