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琦秋城在医院住了十几天, 赶在四二年的元旦前出院，终于可以回家疗养。田中千野作为“仁父”并没有去宪兵总部，在家等秋城出院回来。

一早增田义人从使馆回来, 进门后就向田中千野报告：“将军, 租界大使馆的监管权已经移交给第四师团第三联队。联队长坂田大佐向您问好。”

田中千野点点头：“他们打算如何管制？现在不是有很多人滋事吗？”

“坂田队长新的规章已经在昨天下午颁布。我们不派人在使馆内守卫, 将使馆的大门关闭, 不准他们出来。并在使馆的铁门外设立两条防护线, 第一条和铁门有十米，第一条内可以随意活动；跑出来还有回去的机会。在第二条和第一条之间有十米是阻击区只要里面的人走出第一区进入第二区就射击；当然如果此人顺利的跑出第二区就可以“释放”。如果有外来人员进去也是一样的。”增田义人讥笑，任谁都知道十米的距离不被十挺机关枪所杀是不可能的, 这种法子也只有经常上战场的人想的出来：“每天一个人发放一个面包。”

田中千野嘴角轻扯：“这个坂田挺会玩。让他去自娱自乐。”顿了顿又问道：“还是没有樱子的消息吗？”

增田义人严肃的摇摇头：“织田浩一也没有找到。”

“爸爸，我回来了。”此时岩琦秋城的声音从门外想起, 金城雪子扶着一脸病态的岩琦秋城走进屋里。田中千野立刻换上慈父的表情：“回来了, 饭都做好了, 快来吃吧。走几步就把你累成这样。”拉着岩琦秋城的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走到餐桌边，并示意金城雪子和增田义人也坐下一起吃。

岩琦秋城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尴尬的笑笑：“让您担心了。”

田中千野说：“出现内鬼也没有办法，这个织田浩一，一定要抓到他, 为你出口气。快坐下吃饭。今天正好是西方的圣诞节, 我们也来凑凑热闹。”

岩琦秋城恭敬的坐下, 拿起碗筷。田中千野不时地给岩琦秋城夹菜, 岩琦秋城面露幸福的笑说谢谢。早饭进行到一半, 闻章急冲冲敲门进来报告道：“将军，中佐不好了, 我们的细菌弹在太平洋战场和华中华北战场都失效了。”

田中千野站起来，不敢相信：“什么！”重重的将筷子砸到桌子上。闻章吓了一跳，立刻拿出电报递到田中千野手里。电文写着：立刻查明原因，制作新武器，惩处稍后发布。

田中千野将电文纸揉成一团；千惠的心血，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人摧毁。必须立即查明病毒失效的原因，是本身失效，还是敌人有了新的疫苗。如果是有了新的疫苗，就要查清疫苗的来源。同时立刻研制新的。织田浩一失踪又有谁有这个能力？脑中立即闪现梁萧的身影，这个医学博士，主修病理学，千惠之前的病毒就是他研制的疫苗。如今报仇可以先放在一边，必须先给军部一个交代。

田中千野看着秋城说：“看样子，这个梁萧暂时还不能死。”

岩琦秋城当然明白田中千野的意思，替代织田浩一最好的人选非梁萧莫属。这个在秋城决定绑架织田浩一时已经猜到，所以计划必须尽快进行，决不能让梁萧有任何闪失。秋城仿佛自言自语说：“这个梁萧，不好控制。”

田中千野微笑的拍拍岩琦秋城的肩膀：“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吃，我要去宪兵总部，增田副官你跟我来；我亲自向军部报告现在的情况，请求处分。”

岩琦秋城立即请缨道：“有秋城可以做的吗，我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田中千野转身摇摇头：“秋城，你身体里余毒未清，还是多休息；医生说至少还要养一个月。需要的话我会派人通知你的。”然后大步走出门外。秋城的全身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必须谨慎。如果记得没错一个战场医生说过，长期催吐也会造成肝功能退化。

屋内苏浩看着田中千野离开的背影，扶着椅背坐了下来。低着头重重的呼吸着，精神高度集中消耗他太多的体力，之前每天催吐和这次中毒对身体的损伤太大，冷汗顺着额头滴下。

“秋城？”金城雪子见四下无人，就叫起秋城的名字：“很累吗？”岩琦秋城深呼两口气对雪子道：“还好，继续吃饭吧。”

“好，秋城，你吃这个。”雪子给岩琦秋城夹菜。可秋城却是食不知味，刚才田中千野的反应，已经证明他已经开始怀疑。而织田浩一的失踪再次将梁萧推向靶心。

当晚难得雪子与秋城喝了些小酒，终于借机与秋城共处一室，即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雪子依然很满意。夜间金城雪子眼皮似有千斤重，仿佛没有抚摸到岩琦秋城的身体却无法睁开眼一看究竟。

第二天清晨，金城雪子醒来看到岩琦秋城熟睡在自己的身边，终于安心。微笑着用手抚摸了他的唇，将被子给他盖好。只是一夜间他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仿佛比昨晚更加苍白。

同时在梁萧的办公室，自从隆昌百货开幕晚会以后，梁萧的事情较以前更加棘手，没有英美国家的政治压力，日本人更加的猖狂，肆虐。好几家百货公司被迫关门，租界里的地产多数被没收。原租借市民逃离上海大量取款加上储备的英镑和法币也被日方以各种名义洗劫一空，苏氏银行已经在濒临破产的边缘。与杰尔合开的马场也快面临关闭的境地，原来爱去玩的他国人员被关，其余上海显贵都在为生计到处奔波，无暇在意吃喝玩乐，梁氏已经岌岌可危。梁萧各方面调用资金注入银行，什么都可以倒，苏氏银行必须守住。

“李亮。”梁萧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把这个文件给明叔送去，将马场卖掉。”

李亮惊讶的问：“卖掉马场？”

“卖掉！快去吧。然后你直接去一趟英国领事馆，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威廉，安澜和杰尔的消息，必要的话，在不远的地方派一个人守着，有什么情况立刻汇报，注意安全。对了，给安澜买些礼物，杰夫领事最疼这个小女儿，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现在一定很害怕。”梁萧说完就将头低下去。李亮拿着文件出去。梁萧几乎隔一天就要李亮去一趟英国使馆打听消息，尤其是当日本人设定了“安全线”以后问的更是勤快。每次都会带很多礼物，即使他知道什么东西都送不进去的。

屋内，梁萧手上的笔写着写着没有墨水，拧开放在桌边的墨水瓶，晃了晃；低头看了看已经快用完。可是瞳孔聚焦的时候居然看到墨水里倒影着一个面孔，生长在黑暗世界的另一个面孔，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跟随着无尽的黑色抖动的频率，撕扯着面孔已经严重失去的正常的面部比例，并露出狰狞诡异的笑容。每天强制要忘记的画面在此闪过眼前，一幕幕那个的清晰而又色彩鲜明，千丝万缕的纠葛在一起，仿佛一个张开的大网将自己狠狠的拉扯，裹敷。脑中仿佛有磬钟一样，一声声的回荡在耳边，发出尖锐的蜂鸣声，刺激着本就紧绷的神经，梁萧恐惧的立刻水瓶盖上，丢到垃圾桶里。慢慢的靠在背椅上，闭上眼睛，手指重重的按压着太阳穴，努力用痛感放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此时门被推开，梁萧闻到了咖啡的香气，疲惫的眼睛并不想睁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放桌子上出去吧。”

“你这个时候不适合喝咖啡，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喝些安神的茶。你还嫌现在的气氛不够紧张吗？”梁萧睁开眼睛，看着张牧之懒散的靠在门边，喝着热腾腾的咖啡，在向自己露着坏笑。

“没张院长你的命好，手下有一帮人有理想，有信仰的青年跟着你，帮你排忧解难。而且医院什么时候都倒不了，尤其在乱世，更是生意兴隆。”梁萧没好生气回答，居然喝我的咖啡：“不是不让你联系我的，往这跑什么？什么事情说吧。”梁萧说着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伸手示意张牧之也坐。

“不坐了，出去走走。”张牧之走到茶几旁把喝的精光的咖啡杯放下：“你这里的小姑娘冲的咖啡不错。”说着还夸张的舔了舔嘴唇。梁萧看着牧之无赖的嘴脸又好气又好笑：“咖啡喝完了，要是没事就回去吧。我还有事呢。”

张牧之走上前，一手搂着梁萧的脖子说：“想你了才来找你，你居然对我这般冷淡，走啦，走啦。出去走走。”张牧之说着顺手从衣架上拿下梁萧的外套，给他披上，半拖半拽的把梁萧带出办公室。

虽说是十二月的天气，上海也已经接近零度，可是午后的阳光很好，也几乎没有风。张牧之特意把梁萧带到红梅公园，战火下公园的人更加稀少，找了一个向阳的长椅坐下。周围安静祥和的环境慢慢的让梁萧的心理平静了很多，微微扬起头，闭着眼睛享受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和安详；嘴角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

“刘念让你来开解我的？” 梁萧问。

“我自己来的，只是来之前给你家里打了电话，刘念向我说了说你最近的情况。谁让我主修精神科。”张牧之也懒洋洋的靠在背椅上：“人抑郁久了，也是一种病。”

梁萧轻笑，没有反驳。张牧之继续说：“你慢慢排解就好，这点你还是做得到的，我知道。我来主要想告诉你，我们研制的疫苗很成功，日军这次的病毒计划再次失败。顺便谢谢你。”

梁萧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轻哼了一声：“恐怕没这么简单，那个织田浩一还没有找到吧。”织田浩一是日本外科第一人，是之前梁萧崇拜的前辈，现在他却与恶魔为伍，也再不配称之为医生。那天田中千野问起织田浩一的时候，梁萧终于知道日方的高手到底是谁。

张牧之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失踪了，而日本人不愿意放弃这个计划，你将再次面临危险。”

梁萧点头：“知道，就像之前的军统方面一样，想办法逼我加入。我从来没有想过田中千野会放过我。”

“杀了你和利用你是两件事情。”张牧之强调道。

梁萧睁开眼睛享受的伸了个懒腰：“杀了我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根本不费任何力气。他们迟迟没有这么做，估计已经在打别的主意。”看梁萧还这般轻松，张牧之倒是觉得有些怕：“但是……”

此时梁萧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张牧之，漆黑的眸子闪着异常明亮：“但是如果他们想要利用我，得到的同样也是尸体。”

“梁萧。”张牧之不知该如何继续交谈，其实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可是为什么从梁萧的嘴里说出来会让气氛感觉这般的凄凉，深呼了一口气：“还没到最后的时刻。”

梁萧看着张牧之尴尬的表情，缓和气氛的笑了一声：“牧之，我理解，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当上万条枪口对准我们的时候，我们完全是被动的，能决定的也许只是自己呼吸的节奏和心跳的频率罢了。”说着拍了拍张牧之的肩膀。

“梁萧，谢谢你。对了，制药厂正在撤离。之前是倚仗租界的关系。现在这里比后方更加的危险。”

“你走吗？”

“我不走，上海还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我，现在的制药厂我会改为一个临时的小型医院，对外就伪装成普通诊所，以备不时之需。”

梁萧点点头，但没接话，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很久过后张牧之才说：“不要太苛求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氏银行方面如果需要资金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张牧之知道梁萧的烦恼所在。

梁萧说：“谢谢你。”

张牧之回头看一脸恬淡的梁萧：“我们是朋友。当年为了更多的人先把你拉下水，今天再来劝你必要的时候……”就义这两个字，张牧之怎么也说不出口。地下工作这么多年，只有面对这兄弟的时候，张牧之心中才会腾起微微的亏欠之情。

晚上梁萧回到家中，看到茶几上摆了一堆礼盒问：“谁送来的。”刘念从楼上走下来说：“下午金城雪子送来的礼物，说是田中千野谢谢你上次为岩琦秋城诊治。” 日本方面的反应速度真快。这是要先礼后兵。

聪明如刘念怎么不知道田中千野的目的，拉着梁萧坐到餐桌边：“来，不管它，我们吃饭。”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能享受的也只有今天。恐惧已经完全笼罩了上海的夜空，太多的仁人志士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企图点亮漆黑的夜空，哪怕是一点点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