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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热昏[娱乐圈]

作者:糖酪浇樱桃 | 分类:现言 | 字数:16.1万

7.舞剑

书名:小热昏[娱乐圈] 作者:糖酪浇樱桃 字数:3483 更新时间:2024-10-11 13:40:42

一场戏拍完,苏游漾重回化妆间的路上被人喊住了。

路歧斜靠在墙壁上跟她打招呼。

他首先亲切问候了苏游漾昨夜的睡眠情况,并以前辈温和的口吻含蓄地向她提出方才拍戏过程中的建议,最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包上面印有大白兔图案的奶糖与她分享。

“你喜欢吃这个吗?”

苏游漾紧紧盯着那包鼓囊囊的大白兔奶糖,感受到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从梦中醒来一直徘徊不去的惊恐倒是消散不少,紧接着又是一股更汹涌的愤怒泛上来。

她看着这人没事一般可恶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微微倾身的动作无一不饱含宠爱,仿佛是一个大人和小孩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大人只需要甜枣大棒这一套程序走下来,小孩就能被哄得开开心心活像得了健忘症。

她早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他笑得彬彬有礼,连平时看着爱娇的虎牙也不露:“谢谢路老师,我不吃。”

路歧比她笑得更有分寸,简直是假得堪称标准。

他就对她那么笑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笑话,眉梢眼角俱是宽容。

他把那袋奶糖重新揣进怀里,擦着苏游漾的肩走过去。

苏游漾注视着他的背影从拐角消失,鼻尖仿佛还残余一点奶糖幼稚的香气,好像那个男人也在顷刻间变得童真可欺。

但她现在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贵重衣料下面包裹的这具皮囊更虚伪的东西,可悲的是——对他就像恶龙追逐宝藏一样不倦的那份热诚,依然没有在她心头消去,反而因为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露出了它赤‖裸的面目,让她又矛盾得像个屠龙的少年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

……

了难在等一个人。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紧不慢,毋论赏花泡茶,姿态都是一样好看。但是他叩击桌面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有些急躁。这是很难得的,了难很少急躁。

门外响起哒哒哒的跑步声。了难叩击桌案的动作停下来,他神态跟以往不同又似乎相同,嘴角有一朵笑意浅浅地浮起来:他显然是听清楚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属于谁。

涂潆走路喜欢拖着鞋跟,但是她性子急,耐不住慢,所以跑起来的时候会有啪嗒啪嗒的声响。

涂潆在门口出现了。

她果然是跑得很急,有发丝黏在酡红的脸蛋上,额头上汗津津。

了难的视线长久地盯着她,看了又看,手指在衣袖下动了几回,忍住了没伸手帮她拨弄。

涂潆不管这些,活蹦乱跳进来,拉着他手臂大呼小叫:“了难,我们去喝酒!去山上。朋友一定要一起喝酒,才算不负此生呀。”她摇头晃脑故作老成。

“谁教你的这些?”了难问她。

“谁?没有……是我自己说的!”涂潆顾左右而言他。

了难不问了。涂潆眼神在闪躲,她不愿意告诉他。涂潆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他就不提。

他有大把的耐心,都把它们交付给涂潆。总有个时刻能等到她自己说。

他们在日暮时分带着桂酒上浮涂山,天色不好,走到山腰就下起雨来,先开始细细斜斜,不消一会就雨势变大,白珠一样乱跳,打在人身上都骨头生疼。

了难领着涂潆找处洞穴避雨。

黑魆魆的一方地里有火光暖暖地腾起来,涂潆靠在火堆边上,脸侧着贴在膝盖上,眼睛去寻洞外声势浩大的雨迹。

有樵夫三三两两结着伴下山,脊背弯着步子一颠一颠,像寻不着巢的鸟。人在泼天的雨幕里这样小。

“人是不是都渴望长生?你看,下雨了,人走远了,原来就只剩这么一个点。况且这样的一个点,就算变出一朵花来,也有凋瘵的时候。”

涂潆把脸枕在手臂上,发丝漆黑地在耳边散开来,面颊在光线黝暗的洞穴里也真真瞧着是白如脂玉。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竟然有些忧郁——让人不由惊讶这只不昧世事的精怪也有了不快活的时候。

了难手里握着一根枯枝,去拨弄眼前的火堆。火光在他的眼瞳里燃烧的轮廓都是寂静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多的是挠弱凡才,更多的是命薄缘悭之人,然命之一字,何足兢惧?命里有我,不知命外更有我。以身证道者,出自本心,归乎亦本心。”

了难很少说这样长的话,更毋论是和涂潆说。涂潆一双眼怔怔地把火光瞧着,不知道懂还是不懂。

她用另一截枯枝在地上写一个“心”字,笔力很深,久久没有消去。片刻看着那个“心”目光不动了。

“凡人当然都是有心的……是不是?”涂潆的表情显露出困惑,“今天阿盏同我说,人都是想要长生不老的,我说我不想。阿盏和我抱怨她那些家长里短,说到一半好像又生气了,表情气冲冲,说我没有心肝,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自然是没有的。”

语气颇有些莫名其妙。

了难终于转脸去看她。火光映衬下,眉目分外美。这样个美人,说她是没有心的。

“可是为什么会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好像是挨了谁的一顿打一样。了难你说,我是不是生病啦?”

明明是疑问,可是看她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了,嘴巴也下撇,受了委屈神态又恹恹不乐的样子,让了难心头一跳。

“你这是伤心了。”

了难告诉她。

“伤心?我没有心……难道我也是有心的吗?我是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有心的妖怪?”

涂潆显得有点高兴,好像个羡慕别人的小孩终于也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得意得想要昭告天下。

她缠着了难东问西问,了难一一解答之后她才安静下来,由激动的吵嚷变成轻声的喃喃。

“很想再和阿盏一块玩。她有身功夫,能带着人像小燕一样从平地跃上墙头。”

“前日我去找海棠,她又挪了个地方。你说我会忘记,我就记下来了——本来这地我看着特别好,阳光足雨水丰,她竟吭也不吭一声就挪走了。兴许再也见不着啦。”

“阿盏话越来越少了,宁可盯着湖面像你一样发呆——就是像你一样。今天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傍晚来找你的时候捉了只蚱蜢,它在我手心蹦的可灵活了,本来想给阿盏看,可是突然想起阿盏不让我找她了。我就把它放走了,手心空空的。”

“你说……我明天去找阿盏,告诉她,我也是有心的,她会不会再和我一起玩?”

涂潆明明眼睛里盛满期待,了难却有些害怕她眼睛里的涟漪被风一吹就会化成连着串的眼泪珠子滚下来。

“了难——我给你舞剑,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明日给阿盏舞一次,最好的一次。她一定会喜欢!”

涂潆本来是个什么也不会的,有了了难,她学会了写字,有了阿盏,她连舞剑都学来了。虽然阿盏总嫌她记性差,可是日复一日的跟着练,阿盏的音容笑貌和肢体的动态一样也都被慢慢记刻下来了。

了难指尖一翻,桂酒稳稳地停在火堆上方三寸。他对涂潆轻轻颔首。

涂潆站起来,整个天色明明沮丧,此刻却好像有一束来之不易的光打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她莲枝一样的手臂一摆,剑出鞘,锃——的一声嗡鸣!

涂潆整个身体开始摆动,从亭亭的腿,到袅袅的腰肢,从瘦而富有力量感的手臂,传递到指尖,剑的轮廓就从掌心飒朗地延伸飘飞出去,挽成一朵极漂亮的剑花。她把这柄轻薄得不成型的小剑轻描淡写地往颈下一横,蒙蒙然抬起眼来,眉心横劈出的一道清澈的雪光,让人顷刻置身在烟波浩渺的江南。

有道是:玉杯吸乾漏声转,金剑舞罢花影移。

红尘间有人为人间正道拔剑,其刃刚硬无比,无坚不摧,可破妖除魔披荆斩浪,那是阿盏这样的侠客,虽生为女儿身,却无欲也刚,以胸颅中一腔热血证道;

有人为俗世情缠拔剑,却斩不尽三千烦恼,断不了一条情根,剑身越来越软,最后化成一滩水。那是了难。

涂潆拔剑为心,为我,为自己。

所以她的剑单纯,单纯到柔媚的姿态,水是眼波横,涂潆的剑是水,盈盈漫过来,青山也会显出轮廓硬朗的干净。但是如果你全心沉浸在这汪水里,兴许会被没顶——水可柔亦可刚,所以她微蹙的眉,微倾的身,微放的肢体姿态看似无害,实则处处溅出凛冽杀意。

了难被她温柔又致命的剑意包围,喉头滞紧,心跳如雷。

她像云雾,像花影,像捉摸不定的情|爱的幌子,从一团绵软里捧出剑来,又像花突然从蓓蕾破出,大雾突然从眼前挥散,再旋身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见着一柄剑以龙腾虎跃之势从头顶直劈下来!

了难从眉心到眼睫,纹丝不动。

剑尖在他眼皮方寸前停下,然后是一丝轻微的颤抖,片刻这一丝颤抖就蔓延至全身。涂潆把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好像失去了浑身力气一样软软伏下身去。

她跪坐在地面,专心致志,嚎啕大哭。

她哭得用力又大声,肩膀带动身体的剧烈颤动和完全弯曲起来的脊背让她看起来像一根被大风摧折过的竹子,那些眼泪仿佛以前被埋在暗不见日的深井之中、时时光鲜愉悦的皮囊之下,如今才变成雨点一样滚圆又晶莹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和秀密的睫毛下蜿蜒滚落下来。

她的哭声听起来比外面无巢可归的老鸟还要疲倦和伤心,但出奇的不显狼狈,只是看起来万分无辜的失望徘徊在脸上消解不去,任谁盯住她悲哀的眼睛都忍不住一恸。

了难微垂着头不去注视她,他静谧不动时候的表情像极了慈悲的佛像。

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有酒又好像根本看不见酒,或者是酒尚未启封,那点不小心飘溢出来的酒意就把他的眼前熏成了一片空茫茫的白雾。

他在透过白雾和火光把视线延伸向更遥远的地方。

洞穴外的雨势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