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秋。

“我不想回家过节……”

李白白趴在餐桌上, 愁眉苦脸道。

“我也不想。”餐桌对面，李明森发表意见。

陈青宇在一边幸灾乐祸道：“我倒是想，可惜我今天晚上要值班, 去不了。”

蒋丞抬了抬手掌：“我也……”

李白白侧头瞪着他。

蒋丞：“……我九点以后就能回去, 可惜刚好错过了回父母家的时间。”

李白白哼了声：“敢不回家, 你试试。”

“诶不对, 嫂嫂, 你别骗我啊，”李白白一拍桌站起来，“你不是前年就辞职了嘛。”

“没有辞职, ”陈青宇纠正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退休, 退休, 现在返聘了。”

“你就扯吧，你到退休的年龄了吗, 到了吗！这几年尽和我哥游山玩水了来着，看看你，越来越像衣冠禽兽了。”李白白瞄着陈青宇那一身打扮，他们早上才坐飞机回来，没来得及适应本市的天气, 还穿着明显是手工制作的外套, 里面是件白色针织衫, 之前还套着几圈围巾, 不过后来围进门的时候围巾被围在他哥的身上了。据说是‘因为李明森的那副破身体, 不注意保暖怕适应不了温差变化，免得得病。’

李白白现在心脏紧张得砰砰跳, 得不停地进行肆无忌惮的言语攻击缓解压力：“我说陈同志，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位很朴实的同志啊，向来是牛仔裤，白大褂，从来没变过，怎么几年不见，就成这样了呢。”

李明森抬头不紧不慢地看了李白白一眼，李白白气势顿时一缩，偎在椅子上，离蒋丞那边靠着。

陈青宇站在李明森的椅子后，不换衣服准备出去了，笑了一笑，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让他的揶揄劲儿收敛了几分：“你不也是一样，回家还穿着这么一身。”

他说的是李白白此时身上的一身小西装，在家里的餐厅，穿西装确实显得格格不入了一点。

李白白翻了个身瘫在椅子上：“没办法啊，要开会，又要和员工吃中秋宴，穿得太随意不合适。”

蒋丞看了他一眼，手里握着杯子，向陈青宇李明森阐明真相道：“他太没气场，中秋宴嘛，要显得亲民一点，但他去了别人认不出这是老板，坐那儿和小领班没什么两样，是他助理强迫他穿的，以老板的身份和大家一起过中秋。”

“哎。”李白白在桌子下面给了他一脚，“有你这么拆自己老公台的么。”

蒋丞转过头看他：“我怎么了？”

陈青宇伸手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喝水：“几年不见，你们俩……位置又颠倒了？”喝完水抬起头，眼里满是笑意。

“嘿，”李白白趴到桌子前面来，瞪大眼睛乐了，“你还是长嫂呢，就这么说话啊。”

李明森接过陈青宇的水杯，喝了口，默默道：“他这几年都这么说话了。”

“哎呦。”李白白一乐停不下来了，下巴搁在桌子上，“我就喜欢看我哥这样的人吃瘪的样儿，怎么看都看不腻，这低眉顺眼的。”

话音未落，痛叫一声。

李明森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李白白捂着腿呲呲吸气。

蒋丞看见他的样子，诧异地抬头看向李明森。

李明森余光接受到他的眼神，朝他举了举杯回应道：“不好意思，忘记了。”

李白白翘起被踹的那条腿，一手扶着蒋丞的肩：“你就使劲欺负我们家这个不爱说话的吧，我是看出来了，什么脾气变好了，明明就是没变，里面芯儿还是黑的。”

陈青宇简直太赞同了。点了点头俯下/身，支在李明森的椅背上，心酸地道：“可算是有人理解我了，这么多年，都是说他脾气变好了的，他们不知道，这家伙不是被我训练的，而是自己藏得越来越好了。”

李白白继续乐得停不了。

李明森受不了地捏了捏陈青宇垂在他肩膀上的手，示意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李白白道：“这么着急走？再坐一会儿吧，正好小天蒋承泽他们的飞机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呗。”

陈青宇了然地道：“就是因为他们俩快要到了。”

李白白还没反应过来：“那怎么还走？”

陈青宇笑着直起身，拍了拍李明森的肩膀，别有意味道：“你哥这人啊，你还不知道么。”

闻言李白白瞄了李明森两眼，纳闷道：“他毛病多了，我怎么每个都知道啊，像你一样。”

陈青宇失笑：“你们是兄弟，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多了多少年。”

“那也没同床共枕过啊。”李白白呲牙道，继而一想，“不对，是同床共枕过，但没互相睡……”

话还没说完，桌子下，不仅李明森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连蒋丞也踩住他的鞋尖，一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闭嘴。

“我……”李白白在蒋丞手掌底下呜呜叫唤。

陈青宇笑他一声：“活该。”完后问，“小承泽他们的航班什么时候到？”

李白白虽然被捂着嘴，还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说了句什么，但被捂着嘴，他说的什么大家也听不清。

李白白愤怒地朝后看，给了蒋丞一肘击，蒋丞本来还不想撒手，这么抱着还挺舒服的，无奈松开了手。

李白白竖起食指：“还有一个小时。”

“飞机还有二十分钟到，没听他们说晚点，所以下飞机之后他们情况好的话，十分钟能排队打上车，坐车来这儿五十分钟，顶多一个多小时就能过来了。”这么说着，李白白突然觉得这过程有点忒麻烦，便询问道，“咱们去接机吗？”

蒋丞直接否决：“不接，打不上车让他们坐机场大巴，也能回来。”

其余三人集体沉默片刻，李白白掏出手机发短信：“我跟你这种被摔大的，没话说。”

蒋丞：“……”

陈青宇对蒋丞的家庭背景不太了解，但听说蒋丞的父亲和李家这俩的爹是一种类型，就大致明白了，听他们说到这，不由担心道：“我说，小蒋啊……”

李白白僵硬地从手机上抬起头。

“嫂、嫂子，你这么叫我有点不习惯，听着囧囧的，”李白白挤弄眉眼一番，“还小蒋，咋听得这么别扭呢，比小白亲切多了。”他对比了一下，从囧囧有神变得不满起来。

“一边去。”陈青宇尽量委婉地，亲切地问蒋丞，“小蒋啊……等承泽江天他们回来，你不会……打孩子吧？”不是陈青宇想太多，主要是因为刚才蒋丞的这个态度，让陈青宇突然有点怀疑了。

蒋丞：“……”

李白白发着短信被口水呛住了，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蒋丞一边给李白白拍了拍，一边开口了，不太理解地道：“陈大哥，在这一方面，我和他们两个小孩也是一样的，怎么会对他们动手呢。”

“不会就行，不会就好。”陈青宇得到答案了，自己也觉得有点耻，心想也是啊，蒋承泽说不定还是跟他老爸学的呢，蒋丞哪有资格因为这个对他自己的儿子动手啊。

李白白凑到他身边，扛了扛他小声笑道：“你怎么了，怕小天那小子被打坏啊？别担心，虽然呢，蒋承泽是蒋丞他儿子，江小天是嫂子你和我哥的儿子，但他还是我侄子呢，如果打起来，我会罩着他们两个的。绝不会让小天一个人单独挨打！”

陈青宇翻了个白眼，也低声回：“我能怕那个么，主要是你别忘了，待会还要见老人，到时候俩孩子一身伤，让老人们看见了怎么解释啊。”

李白白立马哭丧着脸：“求别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心慌得不行，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爸，和我妈，他们俩抽死我不可，这回我妈肯定也不会拦着了，我要死了。”

陈青宇教育他要镇定：“代收随机应变吧。”

李白白伸手捏了他腰一把：“说得轻巧，你到时候不在你怎么不说呢。”

“没办法，我要值班嘛。”

“值吧值吧，等人家医院用得顺手了把你再留下来，看你还能不能和我哥一天到晚俩人一起旅游了。”

“这个不行，这个是原则问题，”陈青宇肃容道，“就算真被强留下来，我也要翻山越岭地爬出来，找你哥，然后和你哥一起坐上去西伯利亚的飞机私奔。”

“呃啊……”李白白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私奔，不出去玩会死么？”

陈青宇严肃地回答：“老年人不出去会死的，你们年轻人不懂。”

陈青宇搭着李白白的肩，语重心长：“等到时候，你就懂了。”

----

取完行李，蒋承泽一开手机就收到了李白白的短信，转头道：“小爸说待会要来接我们，让我们现在机场等着。”

江天道：“我也收到了，嘿，你什么时候改的口，还小爸？”

蒋承泽拖着个行李箱问：“别扭么？”

“听着有点别扭，”江天停步感受了一下说，接着重新迈步，他提了个小行李袋，里面是刚取回来托运的他的刀具，“我觉得你还是改回来吧，小心白白抽你。”

“我也这么觉得，”蒋丞乐了一乐，“我是怕我爸抽我。不过你不是还白白叔叫‘白白’，怎么不见我爸抽你呢。”

江天自若地道：“你爸那是只对自己儿子鬼畜，才懒得不管我呢。”

蒋承泽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别伤心啊。”江天伸长手，揉了揉蒋承泽毛茸茸的脑袋，妈蛋这小子的身高太让他费劲了，还得安慰说，“别伤心啊，起码你还是你爸亲生的呢。”

“不是亲生的就不严厉，那我也想不是亲生的。”蒋承泽回忆往昔种种，不由感慨。

江天一听这话就乐开花了：“我想你爸也是巴不得你不是亲生的，哎你们父子俩真搞笑，互相不待见，但没办法，还必须得见面。”

“收声，收声，”蒋承泽看着前方，反手示意江天停住。

江天顿时消音，也转头看：“已经来了？”

“他们到了。”

确定前方一行就是他们家人，蒋承泽立马收回手，和江天互相对视一眼，登时手上脚上什么小动作都没了，乖学生一样地朝他们走过去。

“怎么办，我有点怕了。”走到半路，江天已经变成了江小天，小声说。

“怎么了？”蒋承泽的顾虑倒是和陈青宇一模一样的，“这么多人呢，我爸总不会当面就把我给揍了吧。”

江天越走越忐忑，他这一走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以往别的城市求学，加上这几年和蒋承泽在一块，算起来已经两三年没回家了，加上此次回来的目的，江天心中更是生出了一丝愧疚，“妈呀，我爸都有白头发了。”

蒋承泽抬头看了眼，他跟李明森他们不太熟，看完垂眸小声说：“染的吧，看着一点也不沧桑啊，你两个老爸还挺有情趣的，这么大人了还染发。”

江天冲他翻了个无声地白眼：“你那是不知道，要让我爸染发，那可是比让你爸见你的时候带笑脸更不可能的事。”

蒋承泽听着有点心酸：“你明明没再说我，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抑郁呢。”

“乖乖乖，别抑郁。”到这种时候了，大不了就是伸头一刀，江天干脆也不缩着了，尽量放松自己，还抽出空安抚了一下蒋承泽。

两人就这么各自揣着心事来到几个大人面前。

李白白先冲上来给了他们俩一个拥抱：“俩小屁孩，想死我了。”

蒋承泽笑道：“真的吗？”

李白白诚恳地点头：“想你们待会会怎么让我难做，我就很肝疼。”

蒋承泽委屈地皱了下脸。

挣脱李白白的怀抱以后，江天先溜到陈青宇身边，附耳过去低声问：“妈，我爸的白头发是真的吗？”

陈青宇低声回答：“你要是再叫我妈，我就让你头发白得比你爸还快。”

江小天捂着心口道：“果然医生不能嫁，哪天我爸被毒死了，你说我能不能举贤不避亲呢？”

“是大义灭亲。”陈青宇头疼道，“我说我和你爸可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你这头脑简单的到底是遗传谁了，还是说跟着你二叔的儿子在国外几年，就不会说国语了？”陈青宇调侃他。

“切。”江天正愁这个问题呢，经不起说，一下反击力全没了。

“爸。”江小天从陈青宇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叫了声。

“爸。”同时，蒋承泽和李白白走到了蒋丞站着的地方。

江小天看了蒋承泽一眼，李明森看了江小天一眼，蒋丞没说话。

蒋承泽等了半天，没等到半句话，连头也不敢抬，直接转向李白白，求助地看向他。

李白白抬了抬穿皮鞋的脚，作势要踢：“诶，你怎么回事啊？”

蒋丞看了李白白一眼，有些无奈。

李白白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随即拍了拍蒋承泽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爸有‘怎么看这儿子都不像我的’综合症，别管他怎么，叔叔带你买月饼去。”

蒋承泽其实也知道蒋丞的习惯，遂甜甜地跟着李白白去机场外面的面包店买东西去了。

蒋丞抬脚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

“走吧。”李明森道。

江小天乐道：“诶，爸你开口啦。”

李明森转身道：“你以为我和你二叔一样么。”

江小天赶紧吹捧：“当然不是，您比二叔时髦多啦，这不是还染了头发么。”

陈青宇笑道：“你爸这可是自然白，老了，不过谁知道他头发怎么白得这么早。”

陈青宇道：“还是你姥姥说得对，人太阴沉了，华发早生。还有点像当年那个毒贩。”

李明森回头看陈青宇，陈青宇：“这是事实啊。”

“以后别欺负蒋承泽，以你二叔的身手，他要揍你了，我可插不上手。”

一阵安静。

江小天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竟然是他老爸先主动提了这事。

陈青宇笑了笑。

李明森停住脚步，转头道：“怎么了，”他眉毛拧起，“你不会是有家暴的习惯？”

江小天忙摇头：“没啊。”

“那就行了。”

晚上，李家父母所住的那个小区格外热闹。

许多在外的儿女都回来和老人一起过中秋节。

这么多年过去，李明森和李白白的父母自然是年纪更大了，晚饭是李明森和江小天做的，李白白在外面和蒋承泽陪两个老人看电视。

前些年地震，老爷子收养了一个男孩，男孩依偎在李白白腿边陪老人看新闻。李老太太则早在江小天出去读高中后就养了几只狗，现在和老爷子天天遛狗，李老爷子当年中风的后遗症好了很多，看起来倒是比以前要精神一些。

吃饭的时候，李老太太果然问起：“承泽和小天都长成精神的小伙子了，找女朋友了没有啊？”

蒋承泽果断摇头：“还没有。”

李白白低头吃饭，也跟着说了句：“嗯，他还没找呢。”

江小天笑道：“我也没呢。”

-------------中秋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