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智慧拉开了办公室的窗帘，晨光依旧纯净。

办公室内，所有人都刻意躲避彼此的目光，压抑的感觉，心照不宣。

一整个上午，办公室内无人说话，也没人弄出什么大响动。

钟语枫和舒琴同时没来上班，当然，也没人在意。

四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好像拖着沉重货物在沙漠中行走的骆驼。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来了，这是一个钟语枫点名让几个人专案的案子。

案发地点依旧是金牛县，一个鲜有人提及的小山村。

片区派出所已经控制了嫌疑人，可不知为什么，钟语枫特地让几人前去核查。

赶到片区派出所的时候，正值中午，副所长的反应十分夸张，热情地要给几人接风洗尘，热情程度让几人难以拒绝，僵持了好一会，李明哲灵机一动，说回去还有案子，多次推脱后，才让副局长打消了念头。

根据派出所提供的资料，嫌疑人名叫毕涛，36岁，已婚，与同村冀朋飞发生口角，冲动之下用刀刺伤了冀朋飞，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智慧看着资料，心中满是疑问，线索清晰，案件明朗，按照程序提交检察院就行了，为什么还让他们过来呢？

方正在这方面显然是有经验的，他提出要提审嫌疑人，副所长面露难色：“嫌疑人全撂了，没什么必要了吧。”

“是呢，我们也是走个形式，您也知道，每年督查多少个案子省里是有指标的，咱们还是老一套，玩个痕迹主义就行。”

副所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那行，你们在这休息，资料我去准备，你们直接复命就行。”

方正伸了个懒腰，言语中竟是抱怨：“行吧，资料您准备，我去审讯室拍个照片。”

还没等副所长反应过来，方正快步走向审讯室，副所长立马起身跟在身后。

审讯室内，审讯警察正在给毕涛做笔录，方正走了进去，审讯警察吓了一跳：“你是？”

“前辈好，我是省刑警队的，过来完成督查指标。”

审讯警察下意识地合上了笔录，副所长在身后咳嗽了一声：“你先出去，省里的领导要亲自审讯。”

片刻后，方正坐在了桌前，旁边坐着的是副所长。

“毕涛是吧，为什么杀人？”

“发生了口角。”

“因为什么事？”

“宅基地纠纷。”

……

毕涛对方正的问题对答如流，正常来讲，回答问题时是需要回忆的，但毕涛的回答却很干脆，同时他一直谨慎地盯着方正，好像有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智慧站在单向玻璃前看得很清楚，副所长一直盯着毕涛的眼睛，似乎是在恐吓他。

一番审讯下来，毫无收获，正当她疑惑之际，方正直接向副所长提出要回去，副所长有些惊讶，也可能是喜出望外，直接在办公室内提出了高档烟酒送给几人，方正憨厚一笑，照单全收。

李明哲开车直奔市区，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咱们就这样回去了？”

方正抽着烟：“不回去能怎么办，嫌疑人的口供都变成台词了。”

“那就不管了？”

李明哲一咂舌：“人家收到了咱们督查的文件，做了充分的准备，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接下来怎么办？”

方正：“别慌，先回去，别回头啊，看后视镜，那辆黑色帕萨特一直跟着咱们呢。”

智慧的心情更加沉重，环绕她的，只有无力感。

回到省公安厅，钟语枫和舒琴还没回来，智慧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疲惫：“咱们干点什么？下班吗？”

方正：“走，请你们吃火锅。”

“我吃不下。”

“必须去，今天听我的。”

她不知道方正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到方正的为人，吃火锅的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几人开车前往火锅店，那辆帕萨特依旧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方正点了一大桌子肉：“上次你们帮我排除嫌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们，今天必须给我吃好了。”

李明哲跟着附和：“那得喝点酒啊。”

孙小小只顾着笑，什么也不说，智慧是完全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明明今天的案子就有蹊跷，为什么还有心情在这吃火锅：“毕涛的案子，咱们不管了吗？”

方正低着头：“智慧，开心点，好好吃东西，有人盯着咱们呢。”

她故意笑了一下，一边夹菜，一边问：“接下来怎么办？”

“喝酒，吃肉，开心点，一会叫个代驾开车送咱们回去，回家后，收拾东西，晚上去毕涛的村子，找个农家乐住下。”

她点了点头，突然有了一种被方正上了一课的感觉，她意识到，刑警是一门学问，单靠一腔热血和头脑是没用的，重要的是计谋。

晚上九点多，方正打车依次接上了几人，方正的装扮，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混混，李明哲也没好哪去，格子衫配短裤，标标准准的程序员，孙小小穿得像是时尚女郎，而她，背上了双肩书包，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学生气。

这次他们的身份是两对情侣，村子里有四五家农家乐，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入住。

村里发生了凶杀案，没有多少游客，老板娘很热情地招待几人，几个人故意说没吃晚饭，点了几个特色菜。

在老板娘做菜的功夫，几个人假借帮忙的名义，询问了毕涛的案情。

事情要从去年三月份开始，毕涛出去打工，冀朋飞趁机强奸了毕涛的老婆，还用孩子威胁她不要说出去。

老板娘说村里面就是这样，老爷们不在家，媳妇只能吃哑巴亏，更何况冀朋飞用孩子威胁。

去年五月份的时候，毕涛回来了，他媳妇哭诉了这个事，毕涛立马前去和冀朋飞理论，在村支书的调解下，冀朋飞赔了两万块钱。

是个男人都不会要这两万块钱，但是冀朋飞在派出所里有亲戚，这事告也告不赢。

之后毕涛就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打工，年底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就有了风言风语，说是毕涛媳妇不检点，故意引诱冀朋飞。

毕涛本来就窝火，被村民这么一说，他就报了警，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冀朋飞只是拘留了七天就被放了出来。

后来毕涛就去找派出所，派出所往检察院推，他又去了检察院，检察院说案子压在派出所，这事也不归他们管。

两边来回踢皮球，这事就拖到了今年五月份，毕涛也是钻了牛角尖，去县里反应，没人管，上个月，毕涛直接去了京城。

本以为事情能有个了结，可回来之后，派出所说他是越级什么玩意的，违法了，关了他半个月。

出来后，他把老婆孩子送娘家去了，就把冀朋飞给捅死了。

老板娘话里话外都是惋惜和无奈：“毕涛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那孩子，可老实了，还热心，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帮忙。”

智慧被气得说不出话，心脏一阵阵刺痛席卷全身，她已经没有失望，留下来的只有绝望。

案件的真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明哲直接将情况同步给了钟语枫，钟语枫连夜赶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纪委和督查。

智慧的内心有些小激动，如果不是方正的计谋，让他们了解了情况，毕涛的死刑是没跑了，但如实上报，检察院会斟酌案情，十有八九会判无期。

她不想为凶手开罪，只是希望在审判的时候，法律对于所有人都是公正的。

派出所审讯室内，毕涛面如死灰，旁边的审讯室，纪委和督查正在审问副所长。

智慧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毕涛，我们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审判的时候，你如实供述……”

没等她说完，毕涛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他带着手铐，用力砸桌子，破口大骂：“谁他妈让你们多管闲事了，你们有病吗，闲的没事吗？你们他妈的真该死。”

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毕涛，我们再帮你，你杀了人，但也需要公正的审判。”

“去你妈的，我要是不死，不去抵命，我老婆孩子还有活路吗？要是真有公正，警察还能一字一句地教我口供，你呀你，你把我老婆孩子害苦了啊……”

智慧满脸惊愕，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累了，也怕了，她被打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还有瘆人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