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

苦丘索·斯图尔特。

在古埃洛语言里，「苦丘索」的意思，就是领导、领袖。

所以他大抵是知道，自己是斯图尔特家族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这个事实的。

不仅仅是这个被家族长辈寄予厚望的名字，

更是因为自打他出生那一天，斯图尔特家族里的千剑齐鸣便确确实实的证明了这一点，而不是什么老神棍的未卜先知或者是老巫婆讨吉利的客套话。

他的父亲说这个叫做剑魂认主，天生的持剑人才有的资格。

是无上天赋者才有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体现。

所以自然，他比族内其他同辈出生的小孩，承载了更多的期望。

当其他同龄人在学着骑马的时候，

他在骑马，

哦，这个好像也是必学的项目。

不过当其他同龄人在学着赌马的时候，

他在练剑，

当其他同龄人在参加聚会的时候，

他在练剑，

当其他同龄人在夜晚进入梦乡时，

他还在练剑。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八年、十年、十五年。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他每天都在练剑。

时间久了他也会厌烦，但是没有人在意他厌烦不厌烦。

其他人只会认为他不够强大，

父亲曾和他说过，

他们这一代人是肩负着一次巨大失败而诞生出来的一代，所以会被更多的人寄予厚望，而他作为天生的剑士，更需要背负起更多的东西。

他不仅仅需要学剑，还要学很多很多东西。

父亲告诉他的是，他不仅仅要成为黄金一代里最闪亮的那枚金子，

更要成为，所有人的领导者，如他的名字一般。

所以成为斯图尔特家族的利剑，成为维纳姆多的利剑，成为人族的利剑，这些都是他的目标任务。

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压力实在是有点大，

但他不可能和其他人说。

因为他害怕，害怕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失望。

为了远离那种眼神，

他总是会拼了命的练剑，

所以当他独处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

他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可以去想很多很多，

在他父亲看来，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比如，星星为什么会发光，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会更替着升起，为什么苹果会落在地上而不是飞到天上，为什么人是站着行路的。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

所以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他会需要「意义」。

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练剑的一天，他突然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只有这个人有了「意义」，才能证明这个人存在过，

证明这个人活过，证明这个人来过。

是意义赋予了生命，

而不是生命赋予了意义。

是这样吗？

苦丘索向父亲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是父亲第一次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他，

父亲告诉他，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必须要自己去寻找。

每一个人对于意义的定义都不一样，只要你觉得它有意义，那么它便存在意义。

对于耕种者而言，他们的意义在于种植出粮食。

对于士兵而言，他们的意义在于拿起武器保护平民百姓。

但对于他苦丘索而言，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带领家族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吗？

他不确定，所以他的答案总是在变。

依稀记得在他七岁的时候，他认为他活着的意义在于得到父亲的认可。

在他十岁那年，他得到了奥术的传承，得知了家族的过往，他认为他活着的意义在于引导斯图尔特家族走向辉煌。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得知了这个世界还有会吃人的污秽，他认为他活着的意义是一把斩杀所有污秽堕落的利剑。

他背负的东西越来越重了，

累吗？

有人这么问过他，

他的答案是，

其实他不太知道累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因为从他懂事起，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但是没人知道，

两百六十四天前，有位叫做「瓦莎」的女孩给他递了一封情书，她说她喜欢他那种身上那股温和却有自信的气势，那股自谦逊却又暗藏锋芒的感觉。

按照家族的规则，和他自己的性格，他应该是要拒绝的，

他告诉回答了这位少女，在他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时，

他不会选择沉溺于这种无事生非的情绪当中。

但少女的嘴巴太厉害了，她说少年既然想找到意义的答案是什么，便更需要体验更多的生活，还说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东西，说了很多、他没听说过的东西。

总之，他被说服了。

所以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少女拉着他逃课、听剧院、赌马、打牌，让他在两百天里的生活比过去数十年的生活加在一起，

还要精彩。

虽然他几乎过上了他父亲包括家族里其他人最为鄙夷的？糜烂的生活，但他以往的表现只让家族里的长辈，抑或是其他学员以为他是找地方偷偷一个人暗地里去练剑了，倒也没来找他，他也得以和她悄悄的继续的呆在一块。

第42章 意义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累的意思。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以前不知道了。

因为他从来没感受过「放松」，自然也就不会知道累。

所以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家族、帝国、人们的命运？

它们离他太远了，

但瓦莎离他很近，近到他只需要低下头，便会看到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帝国军？

狗屁的帝国军。

没有人知道，他在父亲问他结束了学院学习后想去哪里时他撒下的谎言。

他说想加入万神殿，

但却在学院导师询问他时，他回答想回到家族加入帝国军锻炼。

其实他想带着瓦莎私奔。所以他会在毕业得到赐福后，翻上她家的窗台，拉着她的手，悄悄的躲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地方。

他看了许多话本，话本里总会说男女之间如果有了别的情感，应该是会接吻的吧？

到时候，他会在月光下向她问好。

他想活着的意义，便是和她相遇么？

他第一次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并且不认为他会再更改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带她私奔的愿望要落空了，

这个小个子是他见过最强大的敌人，没有之一。

当他说出殉道者之后，

他便知道今天这里没一个人会活着。

他不知道克米拉的十三殉道者怎么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要逃跑么，要躲起来么？

如果这样做的话，他能活下来的几率会大上很多很多。

毕竟一个数字和零去比，

无论如何都会显的大上很多。

至于其他人该怎么办，他们或许生或许死，这不大应该是他去担心的事情。

但他自己却十分清楚，他明明有能力将其他人保下，将这个殉道者赶走的能力，却选择了后退。

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可他自己知道，他便无法做到伸手去遮住他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给贝尔莫夫家族蒙羞，是在给他的利剑蒙羞，也是在给他自己蒙羞。

可是比起这些，他更想活着回去，看一看瓦莎的笑脸。

所以他在那里站了三分钟。

他思考了三分钟，

整整三分钟，

最终，他找到了他活着的意义。

其实男女之情的确挺没意思的，不然也不会浪费他还站在这里思考三分钟了。

答案是，他可能要辜负那个女孩期盼的眼神了。

他仍然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

那是对他自己最大的背叛。

既然如此，苦丘索这么告诉他自己，

这次举剑，

不是因为害怕那失望的眼神，而是他大概找到最终的答案了，

活着的意义，

没有那么高尚，

仅仅是落下这一剑，

而这一剑，不论结果。

“这一剑，”

“请指教！”

璀璨的白光吞噬了小个子的所有视线，这一刻在他的眼里这一剑是灌注了这整个小世界对他的排挤。原本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小世界的拥有权被连根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推力朝自己打来。

这一剑，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格外的温和。

但这种温和，却又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个子终于变了脸色，他抬起手，

左右手两边的空间开始扭曲。

但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身后忽的出现一道空洞，而自己再后退两步便会落入其中。

“糟糕！”巨大的力道从前方传来，小个子脸色终于焦急起来。

但是没有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他怎么做，他的身形都只是离那个空洞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彻底没入其中，

消失不见。

梅林瞪大了眼睛，躲在暗处的他一声不吭，将一切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是的，

他绕回来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机智过人的他算好了时间，就在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后回到了这里，却没想到看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

苦丘索站在那里似乎和那个小地精在说些什么，随后两个人都站着不动。

然后苦丘索亮出了他那把剑，接着将其融进了身体里。

随之而来的便是最让梅林震撼的一幕。

人，

「人」这个概念在苦丘索身上消失了！

梅林百分百确定，所以他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了十遍，站在那里的的的确确是一把剑！

这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更夸张的一幕发生了：

苦丘索举起了手臂，对准了小地精，就是那么简单的划拉了一下。

也没见到有什么攻击发生，就看见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小地精踉踉跄跄的朝后退去，而小地精拼了命的却也无法改变自己被这股力量推着走。

直到小地精的身后空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就好像小地精来时的那样，随后便看到小地精被强行压着退了进去，如同倒放一般消失不见。

梅林张大了嘴巴，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后，他确认那个小地精不会再回来后，便缓缓向前走去，

走到一群尸体中间，和一尊固定在那里的人像面前。

那一剑斩完，梅林能够又感受到这家伙「人」的那种感觉了。

刚刚那种感觉，实在有些玄妙，

就好像冥冥之中，这家伙就该是一把剑。

一同前来的不止是梅林，

还有维尼娅，

刚刚两人简单的对了个眼神，便确定了相同的战术思维。

回到逃跑的起点，便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而此时此刻，维尼娅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梅林走上前去，简单的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两个人又一块上前去，环绕在苦丘索身旁走了一圈又一圈。

而苦丘索便保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停滞了呼吸，如同雕塑一般。

这是死是活？

没人敢确定，

梅林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便坐在这里，

渐渐的，

愈来愈多的人走了回来，小心翼翼的打探后来到了梅林旁边，在得知了发生了什么后，也都是很统一的坐在了苦丘索旁边，

当起那没有什么用的护法。

穆恩扒开灌木丛，一眼便看到了已经聚集了十人的团体，有些惊诧的走了上去：“你们…..”

眼下刚刚经历生死，他也没有什么余力和心思再去找梅林对决了，待到有人再将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后，穆恩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看了看僵硬不动的苦丘索，似乎有了一个猜想，随即长叹一声，

他又看了看地上其他人的尸体，

在反复确认其中没有那位他不想看到的身影后，也是长舒一口气。

穆恩抬起头，面色复杂的走向梅林：

“你们维纳姆多人，之前倒的确是我小瞧了。”

梅林抬起头，瞥了一眼穆恩：“什么意思？”

“有这样的人物，”穆恩指了指僵硬不动的苦丘索：

“科斯利多想要赢，”

“还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