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在太后大寿的前三日甚是隆重的抵达了凉国都城天阳，与前几次的使者来访的派头自然是有如云泥之别。清水泼洒清理了足足三日道路，各色鲜花馥馥摇曳着摆满周遭。凉帝亲自相迎，尽显两国友好势态。当天更是大宴宾客，宴会上两位皇帝同坐高位，倒是显得宾主有礼且和谐有加。

第二日，成皇由凉国的大皇子陪同，拜访了安亲王王府，名曰探视亲妹。

安亲王王府上下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好生的由着熹冉和惊鸿陪着成皇在王府里整整转悠了一天，翩然称自己抱恙在身，怕出来吹风更加重病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是足足的窝了一天。

说起来熹冉倒是不该出来，毕竟她刚失了孩子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惊鸿也说了让熹冉不必勉强自己，但熹冉却说，若她不出来陪着她的皇兄，怕是到时候她皇兄会疑神疑鬼，何况当日那事本就不该怪翩然，若是被成皇知道此事，怕会多心，所以定要瞒着他，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来陪着稍微逛逛。

惊鸿见熹冉这一番话说的倒似乎很是体贴翩然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欣慰，这事情瞒不瞒倒在其次，怕是成皇早就知道了。毕竟王府里出了这事是瞒不住的，光是来回的置备药物和这些下人们的七嘴八舌，也足够让一个本就很是留心这里一举一动的人，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掌握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家长里短的事情，怎么看也是王府关起门来的自家事，若成皇会幼稚冲动倒拿着这事当面做什么文章，他也不会坐上那个皇帝的位置了。所以，熹冉这些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但惊鸿不好推脱熹冉的好意，便应了下来。

之后陪着成皇逛着的时，熹冉确实一直没提孩子的事情，成皇倒是有意无意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和惊鸿说了几句关于翩然的闲话，惊鸿偶尔附和几句，大多时候都是沉默这微笑不语。就这样两人一起陪着成皇，毕恭毕敬的边走边聊，这一天的日子打发的倒也还算是轻松。

直到第二天凌晨，惊鸿还没睡踏实时，门外传来几声尖细焦急的呼喊，惊鸿一边起来迅速的穿着衣服，一边有些纳闷着这会府里莫非又出了什么事，略带疑惑拉开门却瞧见是个宫里太监打扮的人立在那里，仔细一瞧，正是宫里的公公。那公公匆匆的行了个礼，急惶惶的说皇上急召。

惊鸿也没多问，既然这般匆忙的唤他连夜进宫，想必是出了什么这小太监也不会知道的事情。便起身跟着那太监备好的车驾往宫里一路疾行，路上暗自也在琢磨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了宫里，直奔御书房，孝帝面色有些阴沉的坐下书案前，手上拿着一封折子不时的叩打着书案面。

惊鸿进来行完礼后，孝帝先是上下瞧了一番惊鸿，沉默片刻后并退左右，徐徐的说道：“爱卿可知朕深夜唤卿家来此何事么？”

“恕臣不知。”惊鸿垂首而立，心里有些无奈，每次都这样开个头再开始说话，明明知道不可能知道他喊自己来什么事，即便知道也得说不知道，可皇上还是这么不厌其烦的次次如此先行询问，也难为了一国之君确实涵养非常。

孝帝半响没出声，瞧着惊鸿也是低头不语，站了起来，下了御座走到惊鸿边上，似乎很是烦恼的叹息了一声：“唉，爱卿先自己看看这个吧。”

惊鸿恭敬的接过那封折子，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背上倏地冒起几股凉气，面上还是努力克制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认认真真的看完后，再恭敬的微微俯身递交给面前静默着的孝帝，等着孝帝发话。

“惊鸿可否为朕解释一二？”孝帝微微笑着，称呼也非常温和的转了过来，“说起这事，朕倒是实在有些好奇。想来当年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如今都长成了人中龙凤，惊鸿也已大婚。只是翩然却一直待字闺中，朕实在是有些不解，本想着存点私心把翩然指给朕的儿子，无奈□□诏书言明，宁家后世子孙婚嫁皆不由皇家所指，甚至三年例行的选秀也不必参加。朕只好搁下了这门心思。可如今，……呵呵，惊鸿你倒是说说看，朕该拿你们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臣惶恐。……”惊鸿仔细听着孝帝微微波动变化的语气，看他停了下来，便恭顺的先应了一句。

“惶恐？朕是不是老了，怎么就没看出安亲王有哪里惶恐了呢？”孝帝声音平平的，“莫非朕当真没这么个权利，朕不能指派上一下朕当年御封的舞雪公主了吗？”

惊鸿面色大变，深吸口气，就势跪下，沉声道：“皇上息怒。……”

“唉。”孝帝重重的叹了口气，袖子往后猛力一挥，转身走回龙椅上坐下，方才缓缓说道，“起来吧，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的诏书朕岂会违背，但这两件事，却实在让朕踌躇许久。成皇先前求婚，朕已经告诉他宁家子女婚事不由君定的事情，这之后究竟怎么个说辞还没想好，没想到接踵而来又来一桩求亲的事。……莫说母后大寿，凉国建国至今，也没见别的两国国君同来过天阳，此番倒是有趣得很，说着为母后贺寿，实则前来求美人，到时候，这出戏，惊鸿可想好怎么个唱下去了么？”

惊鸿站了起来，却还是俯着身子。

孝帝微微呷了口茶，接着说道：“朕不会违背□□的意愿，但，朕更不会因为拘泥小节坏了国之大义。此次婚事个中缘由想必惊鸿心里也该有数，至于何去何从，朕先全权交给你们自己处理便是。……该怎么做，汝可知晓？”

“臣谨谆圣谕。”惊鸿再一俯身。

“下去吧，这两日你便不必来早朝，等到这贵客安然走了，惊鸿再来即可，莫前后奔波累垮了身子，到时候你安亲王王府上可就全都病倒了。”孝帝不咸不淡的说完这几句话。惊鸿再行礼拜退。

等到惊鸿走出书房，孝帝再次拿起那封书信，脸上泛起一丝愁色，低声微微轻喃道：“母后，为了朕几个不争气的孩儿，不得不如此了，……为了个女子，不论是冲着她的相貌还是其他，朕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明争暗斗。安亲王的势力如今未免真的有些过于做大了。闹得老三老二居然把眼睛定定的瞅着宁家那个女儿，当真以为能娶了安亲王的嫡亲妹子便能上到这么。……真的是时候立个储君了么？”

……

惊鸿回到王府后天已经快亮了，既然孝帝说了让他不必早朝，惊鸿便好整以暇的就在府里待着，直到天亮，走去翩然住的小院，告诉了她一个新的消息。

昨日，启国的皇帝，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司徒珏轩，向孝帝递了一封很是匆忙的拜帖，上书云云尔尔，说今日便到天阳，一为拜凉国太后的六十大寿，一为求娶佳人，此佳人自然正是舞雪公主宁翩然。

翩然如梦似幻的听着惊鸿如此这般的说完，稍稍的呆楞了片刻，末了，冲惊鸿璀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哥哥心中既然有了主意，就不必和我商量什么了。这几日我不会出这王府半步，只不过，……你也得小心一二。”

惊鸿颔首默然了一会，短促叹了声，兀自笑笑：“然儿，……你究竟现在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只不过我要纠正下你刚才的话。我心里并没有什么主意不主意的，你的婚事我绝不会干涉，只要你乐意就好。……我怎么可能，……你好好想想罢了，这些事，想好了告诉我下，不管你打算怎样，我又怎么可能不依着你的意思。”

翩然头昏沉沉的不止一日了，这次的病倒并非全是装出来的，听了惊鸿这般话，蓦地又硬生生想起那夜熹冉莫名其妙的话语，心下更是免不了一番纠结，咽了咽，也跟着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顺应的点了点头。

惊鸿禁不住眉头锁得更深了几分，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嘱咐了几句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这几日到底怎么应付还是得好好的安排一二，至于翩然的婚事，倘若她真的还是记挂着那位司徒皇，那也由着她好了，若是她真的还不愿出嫁，那便更好，两个一起拒绝省的诸多麻烦。这两桩亲事，来的实在凑巧到有些古怪，至于究竟在暗地里埋了些什么套路，这会儿也不急着去探个究竟，是时候该露马脚的总会露出来。

斟酌思量的有了些头绪后，惊鸿便吩咐了下去如此这般的安排妥当，一切就只等着鱼儿自己上钩。

翩然依旧窝在王府里，安之若素的倒置着药物。这忽如其来的婚事，还是少想为妙，这几天一想到某些事情，居然会出来曾经有过的心悸症状。隐隐的觉得身子骨确实有些不大对劲，精神总会恍惚，可是，帮着自己把了几次脉都似乎很是正常。卓韶邑以前留的书上也并没有类似的什么古怪药物能产生这样的征兆。若说是被人下了五石散之类的药，自己早会有所察觉，那究竟是真的中了什么不知名的毒，还是纯粹最近心里乱七八糟，导致精神有些混乱，或者是因为医者不能自医，还是得等卓韶邑回来后才能知晓。

……

太后的寿筵很快的便在诸人的恭贺中甚是热闹的度过了，让太后微微觉得不是那么顺心的就是翩然居然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太后想来也知道这几日宫里传的二龙夺凤的事情，所以更是有些挂心这个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

惊鸿在太后的宴会结束后，有些出人意料的当着众人的面笑吟吟的邀请了两位极其尊贵的皇帝客人三日后到安亲王王府一聚。对成皇说是家中夫人甚是想念这位皇兄，特地安排了一些他喜欢的东西等着他到时去看。对启皇则说是他们师兄弟好久不见须得聚上一聚叙个旧，如今很是挂念，府里置备了不少新鲜事物务必请他前去一观。成皇二人自然也同样笑吟吟的欣然接受。

接着，惊鸿顺便当场邀了一帮陪客，定下来三日后同聚安亲王王府，备好歌舞宴会，恭等着两位尊贵的客人。

一众人等，这才喜笑妍妍的散了。

***

卓韶邑直到惊鸿设宴的前一日还是没有回来，翩然身体越发的不适起来，脸上倒是依然红润的红润，雪白的雪白，但变得非常走神，还总会觉得倦困。

惊鸿见她精神恍惚，问了几次也没问出究竟。惊鸿不免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原因，只是让她多到院子里走动走动，正好熹冉为了到时宴会上跳一曲她那皇兄喜欢的舞，连日的在后院里练着，让翩然没事也可以去看看，别总是窝在房间里闻着药味，这样下去没病也会憋出病来。

宴会的前一夜，翩然早早的就躺在床上，明日她依旧不必出去见那些人，乱七八糟的想了些事情，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似乎到了半夜，朦胧中觉得边上有人，多年习武的底子让翩然猛然警觉了一下，倏地撑着坐了起来。看到站在眼前的这人，翩然眉头拧到了一处，坐直了身子，努力平和着气息道：“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么？”

“咯咯，”依旧是那声古怪的却隐约熟悉的笑，“你道是睡的很稳当呢，怎么做了亏心事也能这么安稳么？”

“你在说什么？”翩然身子往前倾了倾，“熹冉，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告诉我便是了，何苦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有些单薄的身影微微的退了一下，带着笑声甚是娇柔的回道：“装神弄鬼，咯咯咯咯，谁装神弄鬼的本事能比得上你们宁家一门忠烈呐。……宁翩然啊宁翩然，你害得我的孩子没了你倒是一点点也不觉得亏心呐，莫非宁家的人血从来都这般的冷么，不是自家孩儿就可以生生的作践？”

“什么！你在说什么！”翩然双手猛地往前下意识的一抓，却没有碰到熹冉的衣角，轻轻一个打了个寒战，手抱着头，努力压下莫名乱窜的一股怒气，“我听不懂你的话。……没事的话还是请嫂嫂早点回去吧。”

熹冉轻轻俯到翩然耳侧，轻声呢喃：“其实你真的很傻呢，倒让我不大忍心了呐，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个秘密吧，……”

翩然猛地回头，对上一双笑得弯到滴水的眼眸，灰蒙蒙的眼珠恍惚间觉得有些别样陌生。

“明日，你那哥哥会把你嫁给我哥哥了，你知道为什么？……”眼睛越来越弯，水气渐渐迷乱。

翩然深深吸气，再出气，身子坐的更直了些，攥紧了拳头，往床沿靠了靠，嗓音却有些飘渺不定的高低忽闪着：“你不要再来挑拨我和哥哥的关系了，请你回去吧。……我不会信这些话的！”

最后一声似乎是嘶哑的低喊出来的。

“好极好极，咯咯咯咯……”身影飘飘摇摇的退到靠近屏风处，“莲上月下舞，宁家的后人还记得么？只是，那舞谱呢，呵，……明天你就看着吧。……”

“莲上月下舞？！”翩然赤着脚跳下了床，疾走几步，顿住脚步，忽然自嘲的一笑，“不必挑拨了，舞谱在哥哥那放着，即使哥哥给你看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希望如此，……我倒是想看看这莲上月下舞究竟是怎么一般的情景呢。……”

“将门之女岂肯会做伶人取乐与人，莲上月下舞也不会舞与你这等装神弄鬼之人来看……”说话间，翩然欺身向前，提掌猛地一挥。不想却被那人擦身躲过，换来又是一阵笑声。翩然手上并没停下逼近的掌势，怒斥道，“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熹冉！……”

“咯咯……我当那神童的传说都是虚妄之言呢，原来你倒是还有些眼色呢，今天我还真有些疏忽了，……”说话间轻飘飘的两个起落推开门退到门外，“想知道我是谁很简单呢，明日晚宴若是舞雪公主敢出来现个身，舞上一曲传闻多年不得见的莲上月下舞，那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翩然纵步欲追，那人回首虚无缥缈的嫣然一笑，冷不防挥来一把烟尘，翩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这么歪歪的靠着门倒在了屋里的地毯上。那人回身关上门，薄凉的一笑，很快消失在了院子里，唯独剩下一院清泠的月光，惨白的诡异。

正所谓：“昙花一现几轮回，繁华梦里谁是谁。江山欢颜追逐累，清酒醉眼辩是非。”

注：

莲上月下舞：有关此词，若有不懂的请参考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