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柔光

——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无需凭借谁的光。

“如果我的人生还有救的话，我一定要盯着他那双充满着死亡与温柔的双眼，亲口告诉他——我爱你……”

“直到烈日冷熄！直到世界尽头！”

“唔唔——”

安眠药的效力已经过去，当她醒来时，她的手脚已经是被绑得结结实实，就连嘴上都被绳子封堵。猎人扛着她前进，毫不费力，弓和箭都斜跨在他的肩上。

“晃嗨我！”她费劲挣扎着，试着叫出声来，可都是在白费力气。随便她怎么挣扎，猎人都无动于衷，任凭她不断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

“呜呜……”她很绝望，也很后悔。

“吴辞……你在哪儿……”

“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猎人冷漠地说着。

“混蛋！”

“也好。我本也没有奢求你的原谅。”猎人大步前进着，目视着前方，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回到爱人身边。

江颂声被扛着，倒看着他前面的路。山神庙？他要去山神庙？

吴辞孤单地坐在地上，最后的蜡烛已逝，憔悴在他的脸上书写着自己的样子，血丝布满他的两个眼球。

“唔嗯！”

那是什么声音？他警觉起来，不是说周围的怪物无法靠近山神庙吗？不对，有脚步声。那是……那是她的声音！不可能错的！吴辞一个踉跄绊倒在地，也顾不上疼就扒到木窗边去看。

是江颂声！但情况貌似并不是那么理想。她怎么被人绑了？难道那就是猎人吗？没时间疑问了，他们向这边走过来了！搞不清状况的吴辞连忙躲藏起来，藏在神像的后面，慌乱间亮出匕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是他们进来了。吴辞还没来得及压低他的心跳，看着地上的影子，听着他们的声音，猎人将江颂声放到地上，随后开始收拾供桌。他偷偷地探出头去，看到了全副武装的猎人，也看到了恍如一辈子没见到的恋人。江颂声也发现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吴辞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指抵在嘴唇上，她明白他的示意。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他。好想一拥而上紧紧抱住他，可现在最希望的，还是他千万不要被发现，一定要藏好！”她心中五味杂陈。

“想想办法，吴辞，想想办法！”他一刻也不敢将目光从猎人的一举一动上移开。猎人收拾好了，他转过身走向江颂声。吴辞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等到明日破晓，一切就都结束了。”猎人擦着手上的灰。

江颂声冲他眉头紧锁，一对大眼睛凶巴巴地盯着他。猎人结下了勒在她口上的绳子，还说着：“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也只是被逼无奈。”

“同样是欺骗，你和李万民又有什么区别！？”她冲他喊着。好机会！吴辞试着悄悄绕到猎人身后去。

他站着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吴辞轻手轻脚，一点点向他靠近。沉默良久，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是为了他自己能够苟活下去，我是为了能再见到自己深爱的人。”

“有什么区别呢？说得那么好听，不还都是为了你们自己？”她的双手在背后尝试着，可绳子实在是勒得太紧了，根本就没有蹭开的可能性。

“随你怎么说，我不在乎。”他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们都是混蛋,都一样可耻!”

“闭嘴！”他突然厉声冲她喊道，眼睛瞪得很大，，吓得她不敢再说下去。猎人眼睛盯着地上，慢慢走过去，他蹲下来用手指摸了摸，是一滴蜡。可自打他进入这片山林以来，他的身上就未曾携带过蜡烛进来，仅有的蜡烛也只存在于这间神庙，可蜡烛一直被放在供桌上，自己从来没动过。

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糟了……”江颂声心中的不安正在翻倍。

没有片刻的犹豫，猎人利落地将弓握在手里，箭搭在弦上，视线迅速在这间屋子里搜索。拉着箭羽的手指被弓弦勒得发白，一步步向着神像的背后寻去，悄无声息。

“吴辞……”她的心中开始拼命打鼓，却又无能为力。

静悄悄的，他到了，弓弦拉满，宛如敏捷的猎豹突然现身，可没想到的是，眼前什么都没有。他的鼻息舒缓。此刻，蹲在木门之后的吴辞突然惊现，雪亮的匕首直冲他的喉胫，猎人迅速返身，仅在半秒之内，箭已离弦。

箭矢擦过他的左胸，一道血痕迅速染透白色的衬衫。匕首未能刺中他，他还是仰身躲开了，猎人摔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有道疤的少年，捂着自己的伤口，握有利器的那只手抖个不停，眼睛里却不慌不乱。吴辞冲上去补刀，绝不能给他机会拉弓射箭。可男人却用腿将他扫倒。吴辞扑在猎人身上，与他扭打成一团。匕首滑到江颂声面前，她紧忙捡起匕首割断着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还受着伤的吴辞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对手，光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敌过常年拉弓的人，很快就被猎人扼住了喉咙，吴辞开始喘不上气来，用尽力气弹起上半身狠狠咬在猎人的左肩。

“啊！”猎人不得已松开了手，痛苦地叫着。脱险的吴辞拾起他散落在地上的木箭，冲着他的头就扎了去，男人死死抓着吴辞的右手腕，万不能叫那支箭刺进自己的脑袋里，争斗中，他看见了吴辞右手上的伤口，便伸出左手去使劲用指甲死扣他的伤口，将他本就还未愈合的伤再次活生生地重新扯开。

“呃——啊！”吴辞难忍地叫了出来。鲜血殷红了领带，不停地流下。

猎人也终于有机会挣脱，夺过了他手中的那支箭，毫不留情地送还给他。

箭头深深地刺入吴辞的腹中，吴辞的口中已尽是红血。

“吴辞！”江颂声割开绳子，握紧手中的匕首欲刺杀猎人，可惜还是被其发觉，夺过匕首将她踹倒。猎人拿过匕首就在将匕首的利刃整个插进吴辞的右腿上。

“吴辞！”江颂声心疼地叫喊着，泪水淌满整个脸颊。

猎人又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小刀，眼神凶狠，杀心已经收不回来了，没有人能阻止他去见她！他抓着吴辞的头发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站住！”猎人一个转身，将锐利的小刀顶在意识朦胧的吴辞脖子上。

“放开她！”江颂声目光视死如归，握着弓与拉着弦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喘着粗气。不忍心地看着满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吴辞，眼泪还是无法抑制。

“这个男孩儿，你很在意吧？”猎人盯着江颂声的双眼。

“你放开他！”

“不。你爱他，对吧？”猎人手中的刀刀尖每逼近一寸，江颂声的心头就拉紧一寸。

“我可以不杀了他。只要你留在这里！”

“我再告诉你最后一遍！放开我的吴辞！”这是二人对彼此的最后通牒。

“动手吧。如果你有那个胆量的话。”猎人还在威逼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姑娘，“动手啊！”

江颂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吴辞，她怎么可能有勇气拿她的性命来做赌注呢？

“动……手吧……”微弱的话音从吴辞的口中说出。

“吴辞……”江颂声无法理解他的请求。

“动手啊！”猎人狂怒着，“谁也别想离开这鬼地方！”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又想起了猎人的话：

“一名优秀的弓箭手从来不将箭搭在弦上，而是搭在心上。也不仅局限于眼前的靶心，而是死死咬住心中的目标。专注不二，在舒气的那一刻，洒脱松手，不计后果，也绝不回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一刻，那些不敢想象的画面再也不去想，那一刻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只有自己和自己心中不放的目标。她的手指逐渐放松了下来，手也不再抖了，似是曲折无章的线迈入平直变化。她松手了……

木箭在空中穿梭，当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木箭已错过吴辞，刺穿了猎人的脖子。

血染红了地面的石板，一块两块……越来越多。他趴在地上，拼命地向着门外爬着，口中嘶哑地在用最后的生命呼喊着：“晓晴……”

“晓晴……我……咳……我……回来了……回来了……”他没能爬到门前，但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门外……

丢下手中的弓，她飞快地跑到重伤的吴辞身边，紧紧抱起了他。

“吴辞！吴辞！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离开你的！吴辞！看着我吴辞！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吴辞坚持住！不许你离开我吴辞!”她的泪水一滴一滴洒落在他满是血与伤痕的脸上。

“之前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直到烈日冷熄！直到世界尽头！我不允许你食言！看着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绝对不会食言的！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好吗？谁都有着不堪的过去，但！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在我身边！和我说话好吗，吴辞？别离开我，和我说说话！”

“咳咳……”咳嗽中也溅着血，他看着江颂声的脸，因他而悲伤着……

“我……”

“你说什么？”她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我……爱你……”说罢，他闭上了厚重的眼皮……

“吴辞？吴辞！？你醒醒！吴辞……”她紧紧地抱紧他满是伤痛的躯体，泪水宣泄难止。

“咳咳……别太用力……我还受着伤呢……”吴辞手捂着还插在肚子上的那支箭。江颂声托着他的脸看着他，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大爷的！原来你没死啊！吓老娘一跳！”

“疼疼疼……我也……我也没说我要死了呀……”吴辞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噗——”她那满是泪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颂声。”

“嗯？”

“我好渴啊。”他弱弱地说。

“渴……”她四处张望着，“你别动，躺好了，我去给你找水！”

不知不觉，夜幕已然降临。她找到一片小湖，费了很大的力气轻手轻脚的带着他来到了湖边。

“这样可以吗？”

“可以……”

“你确定这样包扎不会有事吗？”

“没事的……我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了。”他很虚弱，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小。

“再等我一下，我去那人住的屋子里找找看，说不定有止疼药之类的药品。”说着她就要转身，却被身后的他制止，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别……别去了……”

“可是……”

“别再离开我……”听到他这样说，她也不再多说，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旁。

“对不起……我之前对自己做过一些不好的事，让你没有办法接受我。”

“没事的，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

“还记得吗？当初你抛硬币决定我们要不要在一起，你说那是命运决定的，当时我半信半疑，如今我明白了，你说的是对的。”

她微微笑着。

“吴辞。”

“嗯？”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看着她。

这很难开口，她不愿意说，但她不得不说：“如果……”她低着头，声音低沉，“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能离开……你会怎么想？”

真相总是令人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

她看向他。

“这对于我来说太残忍了。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我也不愿说出口。”他看着江颂声，自嘲着：“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自私吧？”

远边的天空，黑夜追赶着晚霞。如果是命运，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爱不就是自私的吗？”

“可我不能……”他也低下了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连走路都做不到，即便出去了，也是你的累赘。”

“你说什么呢？”她生气地看着他，“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听到她这样讲，他微笑着看着她，“如果爱是自私的，那它一定也是无私的，无私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一个人。”

“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独自面对自己的生活。”

“其实你知道……”她看着他，他望着湖面说：“我原来觉得你是因为害怕孤独才找个人同行，但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么多年了你都这样走过来了，怎么可能是因为害怕自己一个人？你只是在找一个能骗过人们的借口。”

“那……你知道我当时是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离开呢？”

“因为那一天你让我真正地感受到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继续说着：“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强。有些人在迷茫之中沉沦，有些人活在想象来逃避现实，有些人放任自己走向堕落。这三者你都有资格做到，但你选择了为了拯救自己，为了改变现状而找寻出路。你从来都不害怕困难，也从来都不害怕不会有人理解你，支持你。”

“因为你有一颗不屈不挠之心。并且散发着能量去感染着别人变得更好，感染着我，去变得更好……”

“所以你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做，只需要相信你自己。”

江颂声看着平静的湖面，沉默了一阵子，“我决定了……”她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不走了，我要陪在你身边，直到烈日冷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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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转向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这就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陪在自己挚爱的人身边。”

“回家吧……尽管我不甘心，但你还有机会……”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此心安处是吾乡。”

夜越来越深了，光也不见了。她看了看脚边的石头，捡起它站起身来，走向湖边，远远地抛了出去，只见石头在水面上跳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才慢慢沉入水中。她看着石头的方向，开心地笑了。

可被她用石头抛过的湖面却在此时慢慢发出了点点光芒，江颂声缓缓走近，那光芒来自湖中嬉戏的鱼儿们。突然，两只长有翅膀的鱼跃出水面，飞翔在水面上，互相追逐。

风轻轻缕过，莹蓝色的蒲公与风共舞，旋转在星空下，萤火虫将花丛照亮，一群耳鼠穿过，红色的飞鸟也一齐飞出，翱翔在天际，似是在共享这一幕花好月圆。漫天璀璨的繁星与林间的光辉交相呼应着，夏虫们集体演奏出秋天最后的颂曲。

惊喜的她跑回吴辞身边，“你看！”他看着这副美妙的场景，也看着那个可爱的她。

“十八岁之前，我不断尝试着去触碰死亡的边缘；十八岁以后，我想用尽所有去过好有她的每一天。这是颂声带给我的礼物，一份温情的憧憬，和活着的真实……”

莹蓝色的蒲公英在二人身边环绕，看着他们共同的笑容。

“颂声。”他的眼中流淌着星河，每一颗星都在向她吐露着温柔，“我爱你。”

她凑到他的脸前，“直到烈日冷熄。”声音妩媚，轻轻地与她的恋人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