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独自在太庙里待到天亮之后才离去。

回宫之后，她先去见了一直关在宫里的静安王。

静安王虽然没有下狱，但在宫里也跟坐牢差不多。

太皇太后带着一身疲惫走进了静安王的暂住的宫殿，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下了一夜的雪也已经停下来了，看着是个好天气。

屋子里生着火炉，并不冷。

“起来吧。”太皇太后对跪在地上的静安王说道，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当年的事，她是有怀疑的。

她也曾问过先帝，先帝自然没有承认，还说她如何能信了那些挑唆之人的话。当时的先帝，一副自己多冤枉，多委屈的模样。

那是她的亲儿子啊，她自然也不希望儿子做那样的事。

但听到陆策说为了杀冯青，还给李继下了明旨，这哪是一个明君能干的事。

“静安王，我且问你，当年，你可真有反意？”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问题再被提及，静安王早已没了当年的愤怒，他只是冷冷笑道：“太皇太后，我若是真想反，先帝还坐得住江山吗？”

是啊，真想反，哪还有陆家的江山。

当年，大南一半的精兵都在静安王手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于军中，只知静安王，不知有皇上。

这话虽然是夸张了些，但也足以说明当年静安王在军中的威望。

“功高震主，我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我与先帝乃月下盟誓的兄弟，从前先帝还是皇子之时，我们不分彼此。我也算是在先帝坐稳那把椅子的路上，为他扫清很多障碍。

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原以为，以我跟先帝的感情，先帝怎么也不会认为我有异心。但我还是忘了，坐上那把椅子之后，人是会变的。其实，先帝想让我交出兵权，我没有异议。他拿我的青儿下手，那比杀了我还让我恨，让我难受。他甚至都可以杀了我，我都可以没有意见。我的青儿，还不到二十啊，多好的孩子......”

静安王一直跪在地上，哪怕太皇太后让他起来，他也没有。

一把老泪，于这个寒冬的早晨洒下，那些征战的岁月如此不值一提。

因为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如此不值。

他替别人保江山，别人却要他儿子的命。

“这些事，你是当年就知道，还是......”

太皇太后问了半截。

因为当年静安王妃直接杀进了宫，与前几天的情况有些类似。

“当年......”静安王抹了一把眼泪，“如果当年我就知道真的是先帝要我儿的命，我会跟王妃一起杀进宫的。我始终不相信，先帝会那般对我。我还劝王妃，是她想多了。但是，淮王却跟我说......”

“淮王？”太皇太后诧异。

他突然想起来，淮王案是静安王回京审理的。

也是因为无人审理淮王案，先帝把离京十来年的静安王叫回了京。

“先帝大概也没有想到，淮王见过李继手里的圣旨。太皇太后，你知道淮王为什么要反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

“先帝对淮王其实还不错，比之其他的那些兄弟，淮王算是很幸运的了。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看而已。先帝从未对淮王放心过，不只在淮王府里安插了人，一直盯着淮王的一举一动，还让人对淮王的儿子动手。

淮王的嫡长子，人很聪明，能文能武，却因为在酒醉之后，说了先帝不念骨肉兄弟之情，有些担心他的父王哪天惹了先帝不高兴，也受灭顶之灾。

这话不久之后传到先帝耳朵里，先帝便让人在淮王长子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让其慢慢毒发身亡。都说杀人诛心，先帝倒是真把这一招用到了极致。淮王如何能不反呢？”

淮王虽不是太皇太后亲生，倒也是在跟前看着长大的。

淮王算是个比较老实的皇子，当年，那些皇子闹着争储的时候，淮王可没有参与其中。

这也是他能安稳活到后来的原因。

但是，最后他也走上了反的这条路。

静安王与太皇太后说了很多关于先帝的事，有些是太皇太后知道的，有些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一个帝王，坐在那把椅子，有些事是身不由己，但现在这个词已经不能形容她那个儿子的作为。

疑心生暗鬼。

对朝臣如此。

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如此。

静安王夜入太尉府，差点要了李继的命，人已经拿下了，不管是审与不审，人都不可能放了。

如果就此放人，没法跟朝臣交代。

静安王带兵围了廷尉府，逼其放人，这算是谋逆，自然也不能放。

但这二人，既不能审，也不能杀，只能这样关着。

陆策已然焦头烂额。

一大早，方卓便到了御书房。

“皇上，静安王夫妇的事，不能久拖。臣知道皇上为难，但已经好几日，群臣都在议论，不管王妃和王爷有什么理由，王妃私闯太尉府伤了人，这是事实。这是犯了国法，就算皇上想对王妃网开一面，但太尉如今还伤在床上，这件事......得有个交代，不然难以服众。”

“群臣们都说什么了？”陆策没什么精神。

“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提及了十几年前静安王妃杀进宫的事来，下面便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方卓一边斟酌说辞，一边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传令下去，谁要是敢议论当年王妃的事，谁就去廷尉府跟王妃好好论。”

“皇上......”

皇上摆摆手，“你也下去吧，我今日没什么精神。”

方卓从御书房础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事多，而且一件件都是让皇帝头疼的。

在宫道上正好遇到了董贤进宫，二人便说了几句闲话。

陆策当了皇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从董贤的建议，兴太学，养天下之士。

而董贤回京也入了太学，传授他的思想与学说。

今日董贤入宫，是受陆策所诏。

“董大人，可也是为了静安王一事？”方卓问道。

“丞相，这静安王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皇上诏我入宫，估计是想问一问太学那边的情况。兴太学，是大南百年大计。”

董贤那张嘴本来就很能说，这一说起太学来，那就停不下嘴来。

方卓可没时间听他说这些，也就闲话几句，各走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