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的记忆能够被装在瓶子里。”

索什扬看向尔达的脸。

“如此想来，神灵看着我们的一生，也想必像啜饮了一杯最纯的酒浆一样酩酊吧。”

“我可不敢自称为神。”

尔达笑着拿起一片玩偶举着的金色盘子里的糖果，递给索什扬。

索什扬接过后犹豫片刻，将其放入口中。

下一刻，一种难以描述的甜味在他口中扩散，或者说这种味道也不是甜，而是“喜悦”，似乎他看到维罗妮卡微笑着将一个襁褓递给自己，他接过后看到一张可爱的小脸在襁褓中沉睡，那一刻的心情。

糖很小，味道也消失的很快。

尔达看着索什扬脸上那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很好，你能够感受到...幸福的味道，你比那条老狗驴要强得多，你可别听他那胡说，什么第三个选择，你以为他真会牺牲自己成全孩子？他只是在试探！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就非常喜欢试探他人，甚至试探人性。”

说着，她又递过来一片，但索什扬摆了摆手。

“足够了，谢谢你，尔达女士，这是非常难得的味道，但有许多人，甚至是原体，从生到死，也没有一天体味过这种滋味，我心中有愧。”

他这么一说，尔达收回了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你之前说有问题要问我。”

“是的，我有数不尽的问题要问，银河的星辰亮了又灭几次，我想问的问题就有多少，但我知道时间可能不允许，所以我只有最重要的几件事。”

“什么呢？”

“首先，李究竟是不是真的残害过十一军团的战士？他是不是和惧亡者勾结在一起？而这些...您是否知道呢？”

尔达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扫了一圈。

“看看这里，索什扬，此地显得如此宽敞，如此空旷，这原本是我为他，为他们准备的地方，我会在此地陪伴孩子们度过最脆弱的那段时间，直到他们有更独立的思想，成为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成为的那个人...但现在这里只是一个空巢，这对一位母亲而言几乎是一种诅咒，我知道我曾经不算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曾为此懊悔，也曾为此愤怒，当艾瑞巴斯找到我时，我意识到我应该做一些什么了，至少我还能够用另一种形态继续保护他们，这也算是属于我的救赎。”

听完，索什扬沉默片刻后，用略带愠怒的声音说道：

“所以，您知道，对吗？李做了什么，您都知道，但您选择了纵容...”

“他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人，只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索什扬这时忽然想起艾莲娜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那些已经成为亚空间存在的，他们都不能用常理和逻辑去认知，他们的行为不完全是基于现实的，构成他们的本质才是决定他们行为的因素。

此时的尔达，似乎也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揣度，看似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固执。

“他做了这样的事，您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李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吗？”

“那些十一军团遗留在外的战士——”

尔达轻轻挥了挥手。

“只是一些星际战士罢了，他们甚至都不是你的手下，你也不认识他们。”

索什扬有点无语了，但他确实说不出李对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但他也看出来了，尔达对于李有着超乎常理的纵容，这是一种母亲对于孩子完全不讲道理的溺爱。

尔达现在的力量之源很可能是无限的母性，同时又带着对于众生的无尽冷漠，这是一种近乎于自私的爱。

“尔达女士，您觉得是对李有亏欠吗？”

尔达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从一旁玩偶手中拿过一个脏兮兮的缠满绷带的人形娃娃。

“从他诞生起，我和...所罗门就将他视为一个试验品，一个工具而已，但他依旧很信任我们，崇敬我们，热爱我们，我看得出来，他非常渴望得到所罗门的认可，但他作为一个战士，远远达不到所罗门的期望，甚至他最擅长的是画画而不是杀戮...所罗门把他像是扔垃圾那样扔到一边，让他带着清洁队去捕猎那些废弃于实验室下水道的变异生物，他什么也没说，在下水道里待了整整二十年...直到我怀上薛西斯，在我的要求下所罗门才把他从下水道里召回来，让他守护在我身边...在我和所罗门分道扬镳的那段时间里，也是他不离不弃的陪伴在我身边，他或许不是最强的孩子，但一定是最善良的，最温和的，所以我相信他做什么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也应该信任他。”

换做是以前，尔达这番话索什扬说不准就信了，但在知道尔达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后，索什扬却从里面听出了更多。

“并无不敬，尔达女士，但李其实也只是您用来填补将孩子都扔掉后的心灵空缺的替代品而已。”

尔达眯起眼，但握着玩偶的手却渐渐用力起来。

“您真的有那么爱他的吗？假如，假如薛西斯还在，您真的会一视同仁将两人都视作您的孩子吗？我猜...可能不会，李最后结局大概率还是回到下水道。”

说着，索什扬忽然抬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善良！温柔！尔达女士，你知道吗？如果换做我是李，我只会痛不欲生！我只会恨！我只会怒！”

当他低下头时，表情只剩下怒目圆睁。

“尔达女士，相信我，李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之前我或许会恨他，但现在我只是可怜他，如果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是半神，都有永生不朽的生命，都有粉碎日月星辰的力量，他们受万民拥戴，麾下千军万马，与父皇共享着一个庞大的帝国，而我自己，却只是下水道的一个垃圾，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父亲和母亲眼中的失败品...相信我，女士，我会恨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索什扬的话把尔达气得不轻，整个人面色煞白不说，某种力量也在疯狂滋长，连周围的玩偶们都吓得发出了哇哇的哭声。

“索什扬！”

在索什扬面前，尔达的身体开始身体迅速变得庞大，呈一种半透明的幽灵形态，一层层的纺线和纱衣笼罩着她的身体环绕飘动，而她的脸更是在瞬息间有了无数种变化，时而是一个黑色的女人，就像一尊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雕像，因漫长生命的积累而显得威严，时而像一个少女，洋溢着无限的美丽和生命的火力，颀长的四肢挥舞着的镰刀在血月下闪着光，时而变成一位老妪，皮肤枯萎的橄榄一样粗糙，躯体像扭曲的树根一般，骨节粗壮的手指把抓住的一切都冻结了。

但无论何种形态，她的腹部都是隆起的，仿佛里面正孕育着永远不会诞生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