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殿下恕罪！”

“……”

其面上焦急恐惧之程度，像是生怕迟了一秒，她便会因给男子上药时轻轻一按之动作，而人头落地。

男子——

既是，婢女口中的殿下；亦是，被公孙依依死死按在地上“不住摩擦”，还不慎失手伤了的男子；更是，外头巡逻官兵对其身处“危险”之境“视而不见”“见死不救”，还出言极力编排、尽情嘲讽的皇甫国二殿下……

皇甫文朗。

他仍是坐着，却转过了身。

而后，他便瞧见了，跪在自己面前那道不失恭敬又不住颤抖的身影……

不知，是一时于心不忍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念及她是自家母上大人那边，新派来伺候他的婢女？

他不禁想，大约是他今夜小酌几杯喝了酒，又该死地碰上了方才入室“劫持”一事儿，才会不慎将自己人，都当成外人一般，给训斥了。

皇甫文朗轻叹一口气，伸出一只大手，将人轻拉而起，宽慰道：“是本殿下今夜心情不佳。”

“并非是你的错。”

“你先起来。”

稍稍抬眸，隔着重重水雾，目光落在眼前男人身上，婢女泛着星星点点水光的眸子充满感激，跟着大手缓缓起身。

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多谢殿下宽恕！奴婢多谢殿下宽恕！！”

皇甫文朗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好了。”

“夜已深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闻言，刚褪去了心中恐惧，擦尽了眸中水雾的婢女，还泛着红的双眸，立即浮现了丝丝不加掩饰地担忧。

她微微抬手，指着男人往外渗血的伤口，轻轻问道：“那殿下，您，您的伤……”

皇甫文朗状似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又将半截笨重之躯体给转了回去，对上那一面铜镜，眉头紧锁。

见状，婢女眼神忽而黯淡下来，但也只好恭敬退下：“是，奴婢告退。”

待婢女走出去，皇甫文朗侧头瞥了一眼缓缓合上的殿门，嘴角一侧微微勾起，而后是无声一叹。

忽而，他又想起什么。

稍稍转过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本该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脸，眼下，却在离下颚不过方寸之地，多了道极为刺目的红痕。

皇甫文朗视线落在铜镜之上，盯了那处刺目红痕，足足两三秒之久，随后，才嗤笑出声：“好你个胆敢‘入室打劫的盗贼’！”

“竟敢伤了本殿下？！”

“切莫让本殿下再寻到你！！”

“否则，本殿下定然不让你好过！！也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面目虽是不曾扭曲，模样却足够邪肆，眸光也带了点儿冷冽幽芒。

尤其是，在他想起那虽然蒙着半张面容，却周身都泛着冷冽杀气、阴鸷戾气的女人，不免恶狠狠地“咒骂”了两句。

紧接着，男人这才从旁开了瓶新的药罐，自顾自地，对着铜镜涂涂抹抹。

好在，他这次是自己上手，有分寸能悠着。

不似前不久那“入室打劫的盗贼”，亦不似方才那下手失了轻重的婢女。

一个，不慎失手伤了他，在他光滑脖颈之上，给他开了条口子；一个，慌乱之下伤了他，在他伤口上火上浇油，令他伤口雪上加霜。

男人涂抹得，那叫一个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全然没有察觉到，本该适才便退下去歇息的婢女，早已隔着一道殿门，将他所言尽数给听了去。

本是好看的眉眼，却因染上了深深的厌恶，而略显扭曲；本是白皙的手指，却因深深陷入了掌心里，而积白泛红。

入室打劫的盗贼？？？

殿下口中之人，究竟会是谁？？！

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竟敢潜入夏侯国，伤了皇甫国二殿下！！！

就在此时，婢女正拧眉沉思着，一道慌张急促的声音先人一步而来：“殿下！殿下！！”

婢女当即惊得眉心一跳，侧身往暗处角落一隐，躲了起来。

因做了窃听墙角这等“亏心事儿”心中慌乱恐惧，后背不慎撞上了墙壁，却还是得紧紧贴在泛着无尽冷意的墙壁上。

但，她差点儿就没忍住，在相撞之后痛呼出声。

与此同时，皇甫文朗就不太听头脑使唤的手，因来人一喊又不受控地抖了抖，一大团象牙白的膏体，就那么沾至俊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任由药罐从手中滑落，他堪堪过转身来，便瞧见，大开殿门从门外跑进之人，脚步慌张还喘着粗气。

来人刚想开口，却因自家殿下这般滑稽之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着小厮那想憋笑憋不住，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皇甫文朗几乎是瞬间沉下了俊脸：“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回殿下，小的知错了。”

小厮嘴里说着知错之言，手上端着认错架势，双肩却是仍旧止不住的颤抖，再典型不过的“心口不一”。

见此情形，迅速转身看了眼铜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的皇甫文朗：“……”

他今儿个，是不是……

多少，也太背时了些？？？

但，在小厮面前，还是在自家小厮面前，饶是皇甫文朗气得牙痒痒的，一口后槽牙咬得死死地，也不得不佯装镇定自若，不得不端起冷静自持。

他从案几之上取了帕子就往脸上擦，边擦边问：“这么慌张，可是门外出了何事？”

听罢，小厮这才止住了笑，不停颤抖的嘴角也终是在询问之下垮了下来，换上一副如同黄花菜蔫了般的神情，支支吾吾地道：“不是门外，是皇甫国。”

皇甫文朗擦完了脸，将手中帕子往案几上那么一扔，语带不屑地道：“皇甫国有君老头和我大哥在，能出什么事儿？”

小厮心中纠结着，没听出他家殿下言语之间的不满之意，倒是听出了他家殿下对他之言会错意，出声纠正道：“也并非是皇甫国……”

皇甫文朗话赶话，追问道：“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愣了愣神，随即又道：“殿下，君上大人说……”

皇甫文朗听闻“君上大人”四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稍稍抬眸，便从镜中瞧见，方才还乐滋滋对他这位二殿下“落井下石”的自家小厮，早已不知在何时，换上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皇甫文朗神色一滞：“……”

皇甫文朗语染不耐，又问了句：“他说什么了？！”

小厮挠了挠头，接着话茬：“君，君上大人说……”

皇甫文朗肚子里冒着流年不顺的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忍不住暴脾气便开始呵斥：“说说说，君老头到底说什么了？！”

“你也算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让你传个话，还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

瞧瞧，皇甫文朗这话说的……

隐隐透着，小厮“不算是”一个大男人的莫名怪异意味。

完全忘了，就在这宫殿之内，他这个“大男人”，才被一个“入室窃贼”匕首相逼，也是支支吾吾、拼死抵抗，一副就是不肯、坚决屈服的架势！

话说回来，这事儿真算起来，似乎，也才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