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小姑娘这才发现，等她悠悠转醒的，竟不止她家小师叔承桑夕颜一人？！

有脸上明显带着几分痛惜心疼神色的阿爹，有察觉她视线微微偏头、掩面啜泣的阿娘，还有面露担忧却隐忍着望向她的一众哥哥们……

一直守在此处，随时准备待命的医士：……在下是……不配拥有“存在感”……这种东西么？

刚才，承桑夕颜的一声吼，让众人皆惊了一下。

不过，心头在巨大的悲伤阴影笼罩之下，那残留的微末惊讶，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随即，慕容国大将军公孙旭洲轻轻拍了拍其夫人纳兰傲雪肩头，随后收回搂着她的大手，经过适时退开一步的承桑夕颜身边，径直走到公孙依依床前坐下。

他一把将床榻之上瘦小单薄的身躯轻轻抱起来，感受到手掌心里滚烫的温度，直至这一刻，他三日来高高悬挂着的一颗心，似乎……

才有了一点点慰藉。

怀里的小人儿眼神清明，神色却未明，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

她的阿娘纳兰傲雪，眼尾明显泛着红，面色也好似苍老了许多，想来，定然也是哭过很久了。

可，若真依小师叔承桑夕颜所说那般，她不过是睡了三日而已。

何以，她温柔漂亮的阿娘，已然憔悴成了这副模样？！

分明，她们前不久才见过的呀？！

此时——

一双大手将她紧紧搂抱在怀中的……

真是她日思夜想却难以得见一回的阿爹么？

这温暖的、熟悉的怀抱，当真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阿爹么？！

还有在她面前站成一排，撇开面容稍显憔悴不谈，能号称令京都女子都魂牵梦绕、魂不守舍的翩翩公子，当真是她许久未见的哥哥们吗？！

他们……

真的都回来了？！！

不知，是否是梦境里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真实，小姑娘后怕一般地去寻那两道更为熟悉的小身影，杏眸环视四周再环视四周，细细寻找……

果然！

他们不在。

她没瞧见，便是真的不在。

他们若在，定会守在她身边的。

小姑娘才泛起光亮的杏眸，忽的黯淡下来，眸底更是不可控地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神色。

在场之人本就不太轻松的神情，愈发沉重，亦刺痛了，那颗心几欲跌落谷底的心。

“阿爹~”

小姑娘往日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此时带着嚎头大哭后，极浓极浓的沙哑，公孙旭洲差点没听出来他家宝贝依依的声音。

“依依，别怕，阿爹在。”

他嘴上安慰着自家宝贝女儿，动作却不停，微微松开小姑娘发颤的小肩膀，

便瞧见，公孙依依脸上不知何时又布满了泪痕，有一滴没一滴地啪嗒啪嗒滴落，委屈巴巴地嚅嗫两下唇瓣：“阿爹~”

见此状，饶是在沙场纵横已久的慕容国大将军，公孙旭洲此刻也是心疼不已，仿佛一颗心都被狠狠揪了起来：“诶，阿爹在。”

“依依，你怎么哭了？”

虽是如此问，可在场的，又何人不知是为何？？

下一秒——

小姑娘不顾嗓音嘶哑难耐，嗓子扯得生疼，再次哇哇大哭起来，她昏迷期间便是一直在哭，眼泪不要钱似的流着……

如今醒来后，又要哭，这副瘦小的小身子骨，可如何能承受得了？！！

“阿爹，阿爹，十哥哥……十哥哥他……他是不是……”

真的走了？？

小姑娘心情难以平静，她哭喊着，艰难地说出心中所想，其余人闻此言也是犹如触电般，瞬间想到了什么，难过悲伤神色写满脸庞。

“阿爹在，依依不哭，若是……”

公孙旭洲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抚着小姑娘激动的情绪，却也是不可控地哽咽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若是你十哥哥还在，定然是不愿看到你难过的。”

若是……

还在？

是啊！

正如她最初所想那般，“他们若在，定会守在她身边的。”

此言一出，小姑娘瞬间止住了哭声，只是眼眶里的泪水第N+1次决堤，掉得更凶了。

终究，还是如她所想那般，如她所梦那般——

十哥哥……

已经走了吗？？

真的已经走了吗？？？

十哥哥……

不要依依了吗？？

真的不要依依了吗？？？

她十哥哥……

是真的……

不要他家依魅了……

……

待小姑娘再次从昏迷中转醒，已是六日后了。

尚武三年，暮春廿九。

一如她昏睡的第五日一般，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分明早早进入了暮春时节，本该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再过不到一日，更是要入夏了。

这雨一来、夜一降，周遭仍旧毫无生气可言。

加之，黄昏时分、夜幕降临，天色愈显阴暗，好似要落雨。

大抵是因为公孙景昭夭亡，小姑娘实是过于难受，先前便睡了三日，转醒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再度昏厥过去。

这一昏睡，便又是三日。

自尚武三年，暮春廿三之日起，到今日，暮春廿九，已整整六日了。

即便，小姑娘再如何思念，再如何不舍，再如何强求，再如何不愿，也依旧得接受——

她的十哥哥公孙景昭，已然彻底离她远去之残酷事实。

公孙依依不知晓，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干爹，也就是慕容国国主慕容烨赫，从宫里派了最好的医士大夫来为她诊治。

那医士身为皇室大夫、皇家郎中，却为了她一人，没日没夜地守了好几日。

此外，她的几个大哥哥们也轮番照顾着她，见她有所好转，这才稍作歇息，顺带送走了大夫。

不过，大夫临走前，还是同她阿爹公孙旭洲好生交代了一番。

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微微转醒之时，似有瞧见他们谈话，但没瞧真切，离得太远，也没能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唯一听见的，便是——

小小姐身子骨这般虚弱，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了，老朽先替小小姐开个方子好好调养，除此之外，小小姐虽能下地，但没什么大事，还是得好生静养着。

当时，慕容国大将军公孙旭洲才率大军得胜归来，便闻儿之死讯，又闻女之患病，一阵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迅速蔓延扩散至四肢百骸。

此等感受，何人能懂？？？

一个年将不惑、驰骋沙场二十余年之老将，竟第一次——

深感力不从心？！！

小姑娘微阖微睁的杏眸，似乎瞧见了，她阿爹高大威武的身影……

踉跄地晃了晃？？？

……

这些日子，除了她的哥哥们，她的阿爹阿娘也照旧，日日都会来她房里看她。

即使她并未完全清醒过来，可她仍旧能感觉到，阿爹每日都会将她轻轻抱起，大手轻拍在她后背上，自顾自地同她说说话。

她知道，阿爹瞧见她脆弱的模样，定是心疼了她好一阵。

她还知道，从那之后，阿爹便命人日日为她炖补汤补药，有时不放心还亲自动手，熬好汤药后又不许任何人经手，定要一口一口亲自将汤药喂给她。

这些，她都有感觉的。

可阿娘——

每回来看她，都只神色落寞地坐到一旁，未曾同她说过半句话，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这天夜里，约莫过了子时，便是暮春时节的最后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