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轻尘心满意足的拥着已经睡死过去的付之言就寝的时候，汴京这边的东宫，太子沈鸾却始终惴惴不安，根本就无心睡眠。

他晚膳都没有吃一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安静的看着一本大周朝当代大儒周勋写的《新国策》，这本书还是他的门客送给他的。

但是昏黄的灯光下，书上面的原本令他喜爱的清雅字体变得乱七八糟，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横七竖八，交杂在一起，一切都乱了套了。

他皱着眉头，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的老师宋玉成曾经这么说过他：

太子你要记住，要是想成为天下之主，成为万人之上的唯一人，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你要么要成为一个圣人，一个彻彻底底的圣人，要么要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魔鬼。

但是可惜就可惜在，你偏偏坏的不够彻底，好的也不够彻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你可能这样便能安稳的度过你的一生，但是对于太子来说，这便是你的死穴。

你若是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个圣人，你却又受不了别人同你争功夺利，即使太子居于正位，你也可能因为失德而失去这个太子之位；你若是彻底的成为一个坏人，你又没办法狠下心，在感情面前，你总是会心软。

其实不用宋玉成说些什么，沈鸾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但是他现在就是不能彻彻底底的狠下心。

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害死自己的三弟沈庆宇，沈鸾竟然连续的做了数夜的噩梦。

他梦见了小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十一二岁，沈庆宇只到自己的腹部那般高。

小小的沈庆宇开怀大笑着，读完了书回来之后，就喊着要去给自己采摘荷叶和莲花。

“哥哥，哥哥，荷花池里面的荷花开了，我去给你摘一朵来！哥哥比荷花还要好看！”

沈庆宇如是说。

梦里面的沈鸾轻轻地笑着，他没有任何的压力，在梦里面，他既不是皇室子弟，他也不是太子，他只是沈庆宇的哥哥。

于是他追随着沈庆宇朝着荷花池走去。

但是很快场景变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他看着自己站在荷花池边上，而自己的弟弟沈庆宇深陷在荷花池里面，伸着双手在呼救。

他站在远处，看见有可怖的水鬼扯着沈庆宇往水池底下面沉去，那水鬼有着恐怖的爪子和一张模糊的脸孔。

而他看见自己站在岸边，冷着脸看向荷花池里面，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的沦陷下去。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

沈鸾冲过去，不断的晃动站在岸边的自己。

“你快下去救他！你快下去啊！”

眼看着沈庆宇慢慢的没有了声响，他跪在岸边不停地叫喊：

“三弟！三弟！大哥在这里！三弟——”

“沈鸾，太子殿下，你不如抬起头，看看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他猛然抬起头，却见那水鬼刚才模糊的脸孔在他的面前倏然变得清晰，原来，竟是他自己的脸孔。

而他的身后，老师宋玉成的声音传来。

“太子，不要心软，心软的人会失去一切。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王的每一步都是踩着枯骨而上的，这便是帝王的命运。”

那一日的噩梦吓坏了沈鸾，沈鸾猛地惊醒过来，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出神的看着眼前昏暗的一切，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双手，仿佛那上面沾着自己兄弟的鲜血，永远、永远、永远都无法洗净。

那是他的弟弟，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弟弟。

他就算是成为了帝王，也将会是浑身沾满了自己亲兄弟的鲜血，永生永世，伴随着他的每个深夜，辗转难眠。

他喘息着，抬起手来，竟然是满脸的热泪，心脏处也传来窒息和痛苦的感觉。

这个梦境真实的不像是梦境。

“怎么了，阿鸾？”

沈鸾喜好男风但是并不喜欢让陌生的男人为自己侍寝，真正侍寝过的娈宠便也就只有贺兰雪一人，其他的男宠多半都是用来宴客和跳舞，沈鸾对他们并不熟悉。

贺兰雪出生在书香世家，从小和沈鸾在一起读过书。

他端方俊雅，一介书生竟然还能歌善舞，并且写得一手美丽的兰花小楷，对沈鸾情根深种。

看见沈鸾半夜惊醒，坐在自己的身侧发呆，脸上是已经冰凉的泪水。

他心疼的拿起绢帕为沈鸾擦拭脸颊，温声的安慰沈鸾。

“阿鸾，又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了？可以同我说一说。”

沈鸾猛地把贺兰雪推开，没有理会他，掀开帐子下了床，拿起自己的羊毫笔，摊开一张纸，想要让部署在江南的人不要为难沈庆宇，不要伤害他，谁都不要伤害他！

但是昏黄的烛光里，他看见了生母高皇后独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的哭泣的脸孔和恩师宋玉成一脸不成器的看着他。

漆黑的墨汁滴落在纸上，他咬咬牙，猛地摔断了自己的羊毫笔，撕碎了桌子上的纸张。

一脸消沉的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低头看着地面上被摔碎的白玉羊毫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