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把我带回苏府的时候，和大家说我是个哑巴，我当时吃了口酒，迷迷糊糊的，没来得及解释，等隔日从苏府醒来，我已经变成了苏府新来的小奴才，一个小哑巴，唤苏九。

我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但少说话就少犯错，当个哑巴也不错。平时只需要点头，摇头，微微笑，便代替了所有的言语。后来才知道，当哑巴，是要吃暗亏的，亏就亏在，你开不了口。

少爷一向待我很好，总是把我带在身边，许是我很听话的缘故。可少爷却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明明是当小爷的人，却总是任性，胡闹，撒泼。我劝不了，拉也拉不住，我哪里拗得过少爷。

少爷就是要宠着啊。

少爷带我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也闯了不少的祸。

少爷十四岁的时候带着我喝了回花酒，这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烟花之地，也第一次身临其境，瞧了一把什么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

柳州城最贵的花酒，当属百春园。

衣着暴露的年轻姑娘们身姿曼妙，有的靠在二楼栏杆上轻轻扇着扇子，有的站在门口搔首弄姿。轻薄的纱衣垮垮披着，香软细嫩的酥胸欲盖弥彰，细眉下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秋波暗送，水润的红唇轻启，软绵绵的娇嗔一声：“小郎君……”，叫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旭之，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梁少爷畏畏怯怯的拉着何少爷的袖子，瞧着有些紧张。

“嗯。”何少爷憋着笑，轻轻拍了一下梁少爷表示抚慰。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少爷轻轻笑了，一如初见时那般高傲。

“我……”

梁少爷四岁才回到梁家，是梁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子，府上的人自然没把他当少爷对待。梁少爷性子柔和，软弱又胆小，听说有一回放学，被一只野狗追了好几条街，是何少爷救了他一回，从此之后便总是粘着何少爷。

“晋允，你也束发了吧，比我还大一岁呢，胆子却还没我一个手指头大。”少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梁少爷的头，又道：“总是这般黏着旭之，你以后可讨不到媳妇。”

“胡说！”梁少爷愤愤的推了一下少爷，抑扬顿挫的道：“我们仨就你最小，小小年纪就喝花酒，你才讨不到媳妇呢！”

“哈哈哈。”何少爷在一边看着笑出了声。“还进不进去了？”

“走着走着！”

少爷“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带头就要进去，我一下急了，伸手就拽住了少爷的袖子。

“……”

“一直不出声，我都忘记了。”何少爷瞧了我，又瞧回了少爷，低声道：“阿沅，你喝花酒干嘛还带个拖油瓶啊？”

“……”梁少爷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放手。”少爷冷冷的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急了，手攥得更紧，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敢进去，可出门前又答应了二夫人说要时刻紧跟着少爷，寸步不离才行。

我崩着一张脸，死命咬着下唇，逼着自己和少爷对视，用力的摇了摇头。

“你……”

“阿沅的小书童还挺有脾气的嘛。”何少爷浅笑了一声，煽风点火道：“主子要干嘛，难道还要你准了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紧张得冒起了冷汗，诚惶诚恐的看着少爷，我只是……我……

少爷眼神里温着火，恼道：“看样子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少爷似乎生气了，我一下子慌了，巍巍颤颤的松开了手，才发现袖子上漫湿了一小块汗渍。

“走吧。”

何少爷拉了一下少爷，快走几步，三人便进到了那百花丛中。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急忙又跟上了前去，扑鼻是浓厚的胭脂水粉的气息，呛得我直咳嗽。

莺莺燕燕一下子都围了上来，轻薄的纱衣飘来飘去晃得我眼花缭乱，耳边全是女子的娇笑和暧昧的呼唤，我慌张得湿了一身的衣裳，却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找不到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少爷……

“哟~小公子那么小就想当姑娘的入幕宾啊~”

“还是个雏儿吧~小小年纪的可真是不学好呢~”

“小公子还真秀气呢~那么小可真是为难我们呢~这要我们怎么下得了口呀~”

我……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我被她们围住了，她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不停的用熏了香的手绢，或是染了花汁的手来挑逗我，我寸步难行，眼前晃来晃的是柔软的山波，羞得我闭着眼睛不敢乱动。

真是……不知羞耻！

“阿九？”

少爷的声音就像是闷热夏天里的一口冰镇过的西瓜。

我听到了少爷的声音，却不敢睁开眼，暗暗气恼着自己为什么要装个哑巴。

“你们围着做什么？他是我的人。”

少爷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伴着一声声女子的娇笑，随后便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手，指尖冰凉，带着我冲出了用肉体堵得死死的围墙。

走了好一段，才停下来，耳边依旧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和接客女子的绵软的低语。

我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刚刚不经意瞧见的一幕还映在我的脑袋，想必现在我已经是满脸通红，烧到了耳后根。

“你还进来？你怎么一点都不识相。”少爷有些无奈道：“还好我回头瞧了一眼，你又不会说话，万一在这里丢了人还是失了身就……咳……算了，来都来了，我们几个要了酒，你一道过来吧。”

许是瞧我紧张，少爷一直没松开我的手，我却因为害怕一直没睁开眼睛。

突然脚下绊到了什么，我直直往前倾，落入一个温暖清香的怀抱，我急忙睁开了眼，是我的少爷。

少爷脸上竟是两抹粉红，也不知是在羞些什么，言语却嚣张得不行。

“你走路闭着眼的啊？上楼梯呢！再稀里糊涂的我就把你撵回家去！”

我懵懵的回过神，点了点头。

少爷推开我，便大步的往楼上走去，不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