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和姜俊才走进翰林院中，两人递交了名帖，没过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翰林院的长官，翰林院院使曹东风。

翰林院贵为大景文脉，但是来访的两位高官却都出身行伍，与翰林院半点关系也没有。对曹东风，顾深和姜俊才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对其持弟子之礼。

曹东风虽然是大儒，不过身形魁梧健壮，虽然已现老态，但是声音洪亮，举止有力，若是穿上一身戎装，也是一副百战将军的模样。

落座之后，曹东风遣散了侍从下人，对顾深和姜俊才道：“齐胜可有消息？”

姜俊才摇头，说道：“曹大人，我们想见见您的千金，向她询问一些关于齐胜的事情。”

曹东风苦笑道：“姜大人，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小女因为自己的刁蛮任性，闹得齐胜遭此大难，一时间冲击之下，已经是心力交瘁，卧病在床， 无法见客了。”

“曹小姐和齐胜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只有老夫和拙荆知道……哦，还有小女的表妹锦芸，拙荆的兄长常年在凉州，将女儿寄养在我家，与小女情同手足，整日里同进同出，这件事情瞒不住她。”

姜俊才忽然出声道：“曹院使，这件事情，之前你可没有跟本官提过。”

曹东风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之前我也是一时慌乱，加上锦芸从来都足不出户，所以才将她忘记……“

顾深看了一眼姜俊才，只见这位刑部大员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曹小姐我们就不去打扰了，这锦芸姑娘我们得见一面。”

曹东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道：”二位大人稍等，鄙宅离此不远，老夫这就差人叫她过来。“

曹东风离开了房间，顾深和姜俊才走到门口，翰林院在吕都的高处，从门口看出去，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楼阁飞檐，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天空呈现绚丽的橙红，一时让人分不清是晚霞还是灯烛的光芒。

姜俊才忽然道：“顾大人，你似乎一直有问题想要问我？”

顾深点点头，既然姜俊才看了出来，他也不再隐瞒：“这个案子，虽然涉及到翰林院的学士，但按往常惯例，只有四品上官员的人命官司才会呈御史台审阅，而且，以刑部的能力，这个案件不应当存在诸多模糊之处。”

姜俊才笑而不语，顾深接着道：“这件事情涉及到更高品阶的大员？”

姜俊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刚刚曹东风离开的方向，缓缓说道：“曹大人刚刚提到自己的家人，还有那位锦芸姑娘，你可知道，锦芸姑娘姓什么？”

“我当然不知。”顾深已经明白了姜俊才的意思，看来这位曹东风的夫人家，背景不简单。

“锦芸姑娘姓沈。”

顾深吃了一惊，失声道：“她是一位郡主？那我们可失礼了！”

姜俊才笑道：“顾大人别慌，虽然锦芸姑娘与官家有亲，但也并非郡主，那位在凉州的镇边使沈肃沈大人，虽然深得圣上信任，但也并非王爷。”

顾深道：“这位曹大人，也不简单吧？”

姜俊才的脸色凝固了一瞬间，含糊地说道：“确实比较复杂，不过那都是往事了。”

顾深看姜俊才的反应，就知道这位曹东风大人，肯定与当年的镇威将军曹金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两人正是亲生兄弟。

没过多久，曹东风就领着一个深蓝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女子身段窈窕，脸上虽然戴着一块轻纱，但是并不能遮挡多少容貌，顾深总觉得这种轻纱的用途上，情趣的意味还要更浓一些……

几人走进房中，姜俊才问道：“锦芸姑娘，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沈锦芸点了点头，“锦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见过齐胜吗？”

“见过一两回？”

“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我和姐姐有时会扮男装来翰林院读书，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翰林院中，姐姐说齐胜的文章写得特别好。”

顾深追问了一句：“你们在翰林院以外的地方见过面吗？”

顾深的话一出口，姜俊才就笑着看了他一眼，顾深意识到，自己还是太性急了些，在审讯这个专业工作上，自己还是不如姜俊才术业有专攻。

好在沈锦芸并没有抗拒顾深的追问，坦诚地说道：“见过的，齐胜第一次约姐姐去外面见面，姐姐就带上了我，那一次是在蛮儿坊的一座旧观中。”

“当时曹小姐知道齐胜其实已有家室？”

沈锦芸点点头：“当然知道，他们二人还没有熟识的时候，姐姐就知道齐公子早已娶妻，不过……”

“不过什么？”

“齐公子当时说，他早早成家，是迫不得已，他自幼家贫，只有依靠妻家的资助，才能专心做学问。”

一切都很合理，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子弟，想要攀上更高的高枝，在与糟糠之妻坦白时，不慎丢了性命的情感纠纷。只是因为牵扯到了朝中的高官，这件事情才进入了御史台和刑部两部高官的视线。

回去的路上，姜俊才似乎也有与顾深类似的想法，他试探着问道：“顾大人，你觉得这个案子应当如何结案？”

顾深的理性在提醒他，不要贸然沾惹上这些错综复杂的勋贵关系网中，他的脑中响起了郁念湘在不久之前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只好含糊地说道：“这件事情，刑部已有结论了吧，我们御史台，只是复核案卷。”

姜俊才满意地点点头，顾深的态度令他很满意，大景虽然如日中天，在中州逐鹿中所向披靡，但这毕竟是一个大争乱世，寻常人命如同草芥，大盗恶凶层出不穷，积压到刑部的案件千千万万，加上大景朝还在不停地开疆扩土，各部的运转其实已经是紧张到了极限，能够以一个引发矛盾和争议最小的方式了解这个案件，是他姜俊才最想要的解决方案，即便这个方案可能会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但是这个代价并不由他来付出……

顾深掀开了车帘，这辆刑部的马车正路过皇城之外的中元大道，夜幕低垂，繁灯如星，柔和的晚风，带着热闹的市井人声飘入车厢，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顾深胸口堵着一口气，放下车帘，转头望向姜俊才，问道：“曹家就这样金蝉脱壳，一丝瓜葛也没有？”

姜俊才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间，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放松下去，轻轻拍了拍顾深的肩膀：“顾大人与我同为行伍出身，见不得这些腌臜事儿也是正常，当年我刚进刑部时与你也是一样，可这种事情，实在也太稀松平常了。”

姜俊才停了一会儿，半是劝诫，半是警告地说道：“御史台虽然是清贵衙门，但也是官家的身边人，我们在大景朝为官，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为圣上分忧？”

“圣上早年于曹家有愧，加上曹家还是圣上远亲，那武家只是小富之家，何况武氏为了保全家族，主动认罪，我也自然不会再追责，这是大伙都认可的局面。”

顾深一时说不出话来，马车正好停下，刑部官衙已到，顾深在门口向姜俊才拱手道别，不想姜俊才扯住顾深的衣袖，朝他挤了挤眼睛：“汪权汪将军在旧年曾是我的同袍，有空咱们应当多走动走动，找个时间一起喝喝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