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天天的长大，长得高高壮壮的。母亲却老了，她像风干的虾米，佝偻着身子，不停的操劳着。不过，这两年母亲倒是轻松好多，儿子成了一个侍候庄稼的好手，替母亲分担了不少。可惜的是，小伙子的脾气不是太好。

漫长的冬天总算是过去了，春天来了，村民们把关了一个冬天的牲口牵到了山坡上放着，经过了几场春雨滋润，这里的小草都从地上冒了出来，成了牲口们的美食。放牛的大都是一些老人，他们抽着老汗烟，议论着哪一天开始播种是最合适的。像小松这样的年轻人倒是没有几个，他也习惯了，父亲去世地早，屋里屋外的，全靠母亲一人，怎么搞得过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小声地跟小松商量着“我们是不是从明天就开始播种了，这不，我们的人手少嘛，就先开始了。”

“ 急什么，过两天吧，”小松闷声说完，就埋头吃饭了。

母亲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看到儿子的样子，也只好不做声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再说了，这几天下田的人，确实是还没有几家，他说了过两天，就过两天吧。

又过了两天，母亲起了一个大早，她推开大门的时候，一股冷风直往屋里灌，她不由地缩起了脖子，赶紧地把手捂在额头上，她有头疼的毛病，吹不得冷风。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外面，真的是有一点早了，月亮都还挂在天边。不过，不早不行呀，好多的事等着她了。

借着月光，母亲先是搂了一大捆的干草来到牛棚，听到响动的牲口腾地站了起来，嘴巴先凑了过来，够着母亲手里的干草，母亲笑着松开手，把干草铺在地上，这下，牛儿开始大口的吃起来，母亲拍了拍手，满意的退出来，她又走进了厨房。

虽然早点可以简单一点，可是母亲也不敢马虎，因为儿子做得是下力气的活儿，母亲得炒好几个菜了，她先是把米淘好了，放在锅里煮着，往灶里加了一大把柴禾之后，就开始切腊肉了，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儿子最喜欢吃蒜苗炒腊肉了，想起儿子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母亲的不禁笑了，她边洗边加柴禾，时不时的还要炒动一下锅里，干着这些事的时候，母亲一直轻轻地笑着，虽然说儿子现在有一个点嫌她啰嗦了，她也不生气，也许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吧。

只炒最后一个菜的时候，她叫醒了儿子，儿子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点不耐烦地穿衣服了，母亲笑着又催了一下，赶紧地回了厨房，一会儿，儿子就起床了，他来厨房里舀水洗脸，母亲则忙着把炒好的菜都端上桌子摆好，又盛了一碗饭放在桌子上，回头招呼儿子趁热吃。

母亲不由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个菜，这个腊肉炒得好香呀，整个屋子都是扑鼻的香味，那些青翠的蒜苗好像是个点缀，颜色好的就跟长在地里一样，人老了，不能做什么力气活了，母亲就把心思花在了儿子的这张嘴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在这炒菜上。就是一个小菜，她也炒得嫩汪汪的，让人一看就有了食欲。

果然，儿子一看到桌子上的这些菜，就笑了，他已经开始吃起来了，母亲习惯性地拍了拍围腰，一边往外走，趁着儿子吃饭的当儿，她得牵牛喝水了，这牲口刚吃了一早上的干草，不牵它喝水怎么行了，等一下，还有半天的活路等着它，再说了，人是吃得牲口的饭，一定得善待它不是。

当母亲把牛牵到水坑边的时候，水边的冷风一吹过来，老人不禁一晃，差一点站立不稳，这是怎么啦，头竟然有一点儿晕晕的，哎呀，真的是老了，受不得一点儿风寒了。老人不禁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她摸了一下额头，竟然有一点烫。

牵牛回来的路上，母亲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头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过，还有事没有做完了，还得跟儿子把冷好的茶水装在葫芦里，也就只能做这些小事了。老人把牛拴在了门口的大树上，撑着身子又进了厨房，这些准备工作得在儿子上工之前做好了。

母亲坐在了门口小凳子上，她无力地靠在了门框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好过一点儿，她就睁开眼睛开始装茶水了，儿子的性子急，她是晓得的，谁让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了，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体，识了春播的大事儿。

小松已经吃饱了，他拉开板凳的声音“呯嚓”一响，这个愣头小子，做什么事情还是毛手毛脚的，不用人吩咐，他已经把木犁扛在了肩上，牛鞭也拿在了手里，跨出门槛的时候，顺手就把挂在墙壁上的帽子也取下来扣在了头上了，门边的一个小板凳横在了路上，也被他一脚就踢得远远的，小板凳滚了几转，趴在地上已经少了一条腿。

“我要上工了。”小松不耐烦地冲着厨房里说道。

“我就拿来了，就拿来。”母亲陪着笑脸提着水葫芦出来。

“把牛绳递给我了。”小松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大树下的牲口说道。

“好好，你把葫芦挂好，我来解牛绳。”母亲把水葫芦递给了儿子，蹲了下来，她又晕了一下，还好，她的一只手按在树干上，硬着头皮把牛绳解开，扶着树干站起来，把牛绳递到了儿子的手里。

“哎呀，你真的是慢了。”儿子又不耐烦了，他边说边荡着水葫芦了，挂在犁把上的水葫芦上下晃动着，小松的身子也跟着晃着，好像很好玩一样。

“怎么还和一个孩子一样了。”母亲笑了。

牛绳一接在手里，小松就给了牛儿一鞭子，这畜牲的脚步就快多了，他不禁咧嘴笑了，倒是母亲慌得赶紧稳住了水葫芦，这在眼前晃荡的东西，可不能把里面的茶水打撒了。小松哪里会理会母亲的苦心了，一大步跨出去，完全不管母亲的手还抓着水葫芦了，老人被他带着不由地往前一冲。

老人哪里经得起他这一下，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停地晃动着，张开的手臂胡乱地摸索，还好，手指头碰到了旁边的树干，身子跟着歪了过去，这时，胃里一阵难受，胸口有什么东西直往上涌，口里咸咸的，她闭上眼睛，把手按在胸脯上，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了过来，虚弱的身 体却冒了一身的冷汗。

忙碌了一早上，母亲还没有落过听，这会儿，儿子上工了，她本来可以坐下来吃点热饭，哪里想到身体竟然会这样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一步步地挪进了屋，把手按在了桌子上，才慢慢地坐了下来。儿子吃过的碗筷还没有收拾，自己不是没有吃早饭嘛，怎么一点儿不晓得饿了。还是先收拾碗筷吧，把这些事情做完了再说。

母亲拖着身体，又收拾了一番，才不得不躺在了床上，又是一阵冷汗盖来，眼前一黑，她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田里的男人们都在犁地，时不时地听到他 们吆喝牲口的声音。小松得意地挥着牛鞭，鞭子在空中一响，牛儿的脚步就更加地快了，犁出来的地，像波浪一样翻转在一边，一浪压着一浪，黑油油的，这只有老把式做出来的活儿，他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也做得有模有样的。只是，开春的头一天干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样，好像真的像人们说的，冬天的里玩懒了身子一样。浑身软绵绵的，本来不是太热的天，头上却满是汗水，口也干了，喝了几次水也不解渴。

这时，路上已经有人提着篮子送饭了，想到一会儿就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小松又来了精神，他刚刚地犁上了头了，朝大路上看了一下，没有母亲的身影，只好又调头犁了下去，心里想着，母亲差不多要来了吧。

母亲总算是醒过来了，她一看自己还躺在在床上，就着急地爬起来，头还是有一点晕，不过，得起来做事了，都不晓得这会儿是多下了，给儿子送饭会不会迟了。

母亲一出来就把手搭在额头上，看太阳这会儿到了哪儿，路上已经有送饭的人在打着招呼了，她晓得误了事了，赶紧忙碌了起来，到菜地里摘菜，把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只想着快一点儿把饭送到儿子的手上，儿子做了一上午的活了，这会儿肯定是饿坏了，他的性子又还急，想到这儿，母亲心里有一些慌，只怪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她在想着，就是儿子发一发脾气，也是应该的。饭一做好，就提着蓝子出了门。

小松的眼睛都望酸了，还是没有母亲的影子，他早就饿了，只好一遍遍地看着大路上，田里做事的人，都钻进旁边的小树林里吃饭去了，大家在荫凉地儿歇一会儿，上午做活做得累了，吃饭的时候在一起乐乐，下午干活的劲头就要足一些。再说了，那些牲口也得歇一歇，放在山坡上吃草吧，要不，它们下午怎么会有力气了拉犁了。

人们经过小松的身边的时候，都会热心的招呼他一起吃饭，他总是笑着打哈哈，心里想着母亲这会儿应该送饭来了。

这时的太阳正在头顶上，小松又看了一眼大路，握犁的手不由地往下按了一下，犁得深了一些，累了半天的牛儿怕是实在是拉不动了，竟然停下了脚步，不往前走了，嘴巴里的白沫子连到地上了，喘气的声音好像是在拉风箱，一副累趴了的样子。小松哪里管这些，他也是饿得不耐烦，正是有气没有地方出了，扬起一鞭子就狠狠地抽在了牛的身上，牛儿痛得大叫了一声，背一拱，肩膀一硬，绷紧的绳子恨不得要断掉，才把木犁拉动了，喘气的声音在好远都听得到。

打动了牲口，他又瞟了一眼路上，母亲瘦小的身影出现了，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儿，他又气了，别人吃得饱饱的，都在小树林里打了一个盹儿，你这会儿才晓得送来呀，他的眼睛里冒火了。

母亲看到儿子快犁上头了，赶紧地把饭菜提到小树林里，她冲大伙儿笑了，直说是送迟了，送迟了。她走过来招呼儿子吃饭，自己把牛绳接在了手里，准备牵牛喝水。

“吃饭去吧，我来搞这些。”母亲笑着对拿着鞭子的儿子说道。

“吃什么吃，你还晓得来呀。”儿子手里的鞭子突然落在母亲的身上，他不顾母亲的哀嚎，又打了几下，老人哭声惊动了小树林的人，大家纷纷走出来看着，他们惊呆了，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小松的脾气虽然不是太好，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了？小松的牛鞭已经掉在了地上，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呆呆地望着老人，随即就冲进了小树林。

有个大妈过来搀起了母亲，她察看着老人的伤势，这是多让人难堪的的一幕呀，母亲咬咬牙不哭了，可是眼泪还要往下掉，她抹了一把眼泪，拒绝了别人的好意，倔强的，踉跄着走过去，解开了牛身上隔断绳子，她还得牵牛喝水了，怎么能和孩子一般见识了，应该自己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落下，儿子还小了，他不懂事，不能怪他。

人们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先是不做声，等到母亲走得远了一点儿，像炸开了锅一样，纷纷指责着小松的不是，真的是说什么的人都有，母亲充耳不闻，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了，要怪的话，只有怪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要是早一点送饭来的话，儿子是不会这样对待她的。她的身体本来就有病，又挨了这么一顿打，身子佝偻得更加的厉害了，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干渴难耐的牛儿哪里等得了她了，老人刚把牛绳抓紧，这个畜牲撒起四蹄就冲向前面的水塘，突然紧绷的绳子拖着母亲跑了两步，她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牛绳从她的手上滑了过去，一条红印勒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