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立于姻缘树下，眸中空洞，心绪了了。

姻缘树移植于墨香苑内的，虽越发的枝繁叶茂，无奈却因为不再得香火供奉，而失去灵性，变为凡树，再也看不见当年的种种风光，亦如凡尘事事，三年，于秋莫离和我也足够改变。

“秋王爷到。”

回身我翩翩施礼，端庄而正式。秋莫离虽没有说话，目光却在我身上四处游离，当年我正醉心于这凤目之下的不输巨阙的光，可如今却觉得还不如我指间戒指上的珠花来得实在。

一身水蓝曳地长裙，紫色烫金百花绣锦珞，腰细金丝镂空腰带，头梳清风碧月髻，珍珠头饰，金凤含珠钗斜插髻上，我的装束较之当年自是华贵不少。而他呢，一声明黄龙纹的锦袍，八面威风，较之当年更是霸气十足，如君降临。彼此间双眸偶一相对却也淡淡无味，虽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如今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就只剩下一盘棋，与他秋莫离算计的是天下，与我算计的是燕国，如今只是一步一步都布局好了，才在这楚河汉界相望。

“在下燕国王爷旋依如，特送姐姐到秋国。恭祝姐姐姐夫佳偶天成，举案齐眉。”说话时，我满眼含笑，更是有意让语气都充满暖意。

秋莫离也淡笑，举手相让： “旋依如，好久不见，今天真是有劳了，里面请。”

两人并肩走向客室，期间如许久不见得故人般叙旧一番，看似亲切，可是彼此都在话语间涤清曾经的纠葛。

客厅中，宾主坐定，饮茶片刻，我即示意手下人拿来一个黄梨木镶金盒子，双手递给秋莫离，“沈王爷，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嫁妆，请过目。”

秋莫离接过去打开来看，在翻书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向我这边。我只含笑而视，小心隐藏好一切。不久，他终于点头，命三爷把书收好。

向我道：“旋依如一路辛苦。我已经安排墨香苑供你休息。”

墨香苑，于我也已经是陌生的了，我于是委婉拒绝：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魅园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所以这段日子，我便住在那里吧。”

三爷前来问道：“王爷，夫人随身带来的银雀台该如何妥当。”

秋莫离静静了看了三爷一眼，“堂堂秋城怎能放不下一座银雀台。”

三爷知道秋莫离气色不对，忙一礼，谨慎道：“前两日，王爷书房前面倒是收拾出一片空地。”

秋莫离摇头，“水寒夫妇不日便会到药国接任国主，到时候把此物移到后宅也就是了。”

我不语，心中只鄙薄一笑，银雀台若到了有心人手中便是神物，若到了无心人手中不过是个束之高阁的俗物罢了。

几日后，秋莫离邀请我到墨香苑小聚，月华初上，我踩着月光走进墨香苑的时候先是一愣，不想今夜秋莫离邀请我参加竟是一场家宴，树前一片空地按次布置了四张桌子，正中间是秋莫离，右手边坐定了秋水寒夫妇，而左手边就是留给我的。

我与秋水寒夫妇许久未见，一时间感慨万千，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拉住秋水寒和陆小姐的手，左右摇晃，眼角不觉也有了泪意，这偌大的秋国能真心对我人怕是也只有他们夫妇了。陆风姿一时没忍住留下泪来，秋水寒默默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风姿接过帕子对秋水寒温婉一笑，情意绵绵，见此情景，我心中一暖，终还有他们也是有情的。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双手端起酒杯向秋莫离，

“旋依如今日感谢沈王爷的款待之情。”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敬了秋水寒夫妇，秋莫离和秋水寒夫妇也纷纷回敬，就这样饮了一轮酒，只见得秋莫离缓缓放下放下杯子，看向我疏离一笑：“素闻旋大老板**出的魅园歌姬，个个声色极品，艳绝天下，我秋国倒也有些会弹唱的姑娘，想让旋老板品评一下，也助助兴，如何？”

我也放下酒杯，面色绯红，如海棠拂面，“自是极好。难得沈王爷有如此雅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见走进院子一个身穿红袄的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髻，稚气未脱，俏皮可爱。小姑娘向众人行了礼，随后轻敲手鼓，随着一阵清脆的鼓音落下，少女的天籁之音曼妙飘散。

“今天，讲得是一位奇女子，她女扮男装陪在主人身边，快意天下的前尘往事众人皆知，今日单讲讲她又是怎么从一个小小女子成为一庄之主的传奇。”

我笑得有些玩味，江湖上对于我戏剧性的在短时间内成为慕容山庄王爷早已有各种流言，难得秋莫离有兴致拿出来调侃一番，而我也不想扫了他的雅兴，所幸就来个将计就计，我拿定主意，遂起身，到了小姑娘身边，

“原来今天要说的却是在下的一段过往，既然如此又何必由这位小妹妹代劳？不如就由自己来说说吧。”

说着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手鼓，玉贝般的指甲轻轻弹了两下，悠悠如山泉叮咚的声音迸流而出，

“要从那日，我在铁庄偶遇梅雅开始说起。话说那日我在集市上与她再次重逢，想不到梅雅竟已把葬花吟演绎得如此出色，她邀请我同行，我也乐得与她四处漂泊，共醉山水间。之后许是上天眷顾，竟也赚得些银子，便开了魅园，我本也喜欢歌舞之道，就维持至今，加上老王爷年事已高，姐姐即将嫁入贵庄，便要我回庄打理。”我小心的将杜撰和现实汇编到一起，掩去长风和问天一段，自信足以应对秋莫离的试探。

秋莫离面带微笑静静倾听，低垂的双眸也许此刻正在洞悉我所说当中几分真假。一抹笑还残留他嘴角之上，双眸中神秘清远之辉令天上明月都失了颜色，也许这般风样的男子本就不是我旋依如该有的。莫名的，我的心中越发酸楚。

突然，秋水寒推动轮椅向外，脸色如秋风般冷冽，

“对不起，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陆风姿不明，无奈也得起身跟上去。

我先是一愣，遂丢下手鼓，也忙追了出去。墨香苑外，长街之中，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孤寂清冷，

“水寒。”

我终于追上，许是感觉到他在生我的气，我的声音微有些抖，幸而风姿拍了拍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来至秋水寒跟前，俯下身：“秋水寒，刚刚是我不妥，你别介意。”

秋水寒转头向我，语气冰冷中难隐动容：“依如，当年你受得苦还不够吗？林仙仙是怎样死的，你忘记了吗。既然你可以抽身而出，为何还要回来？难道之前伤得还不够吗？他既拿你的过往打趣，你若不喜欢，大可以离开，为什么自己还要妄自菲薄，你是想和他比谁更无情，谁更狠心吗？世上没有人如他更无情更狠心，所以，依如，你走吧，离开这里吧，别再回来了，别再回来了。”

风姿推着秋水寒虽已走远，可秋水寒的声音却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久久不愿散去。我回望了一眼墨香阁，终也转身离开，一场酒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天气爽朗，月色极明，天地间都旖旎于银白的月华中，令我想起了当年，也是这样的月夜下，在竹林中与长风大哥对饮是何等的惬意，可惜，此刻他不在我身边。

回望秋国，“在这里，总喝不出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