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改乘小客轮进乌江，继续前行。

傍晚时分，船泊彭水县城。望去坐佛似的巍巍大山，面江禅坐，一条长阶，由河岸跪拜在它的脚下，顺势横拉出一条狭长的佛案，县城长街。

都进入七十年代了，这儿却似乎仍停留于蛮荒：鸡，不兴称，掂只卖；蛋，讲条，论串的；树叶包着些马屎样的东西，直冒热气；切成巴掌大的片片泡萝卜旁，一盆鲜红的辣椒面，似在专门测试人的胆量。满街赶集人青衣黑裤，个个包着头。一些上年纪的，还庄重地打起白绑腿，就像山鬼修炼成了精。不信你偷着细看，连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哟，都头裹毛巾，怪模怪样，没一顺眼的。

似当年哥伦布一行踏上美洲，那种天生的优越感，人都觉着陡长了三尺。

总算找着家饭店了，还有卤菜，一大筛就摆在当街桌上。大概两天的旅行心情特爽，哥竟拈上只猪耳朵闻闻，称了付钱，哥俩也大方潇洒一回。还不待后续服务切片、扮佐料、装盘……立刻，我俩旁边已围满一色的同行人。

奇怪，霎时他们怎都突变了面目狰狞的凶煞：

也不问价，旁若无人地伸手就择的择，拿的拿。都似刚吃过火药的，男的，吆三呼四直着喉咙的吼，不点也着；女的，像给踩住了尾巴地无故尖叫。谁还见有交予称重、付钱的。看不清的猪舌、猪耳、鸭脖、鸡爪，从围在筛边的人的腋下、肩间、腰后，不分男女的手手接送，那么默契、敏捷的从前往后飞快传递。仅几分钟，即人散去，筛空空。

筛边，被刚才众人的吼喊轰晕的营业员满头大汗，手攥着那块把零钱；她没喊，也没叫，大概始终没弄明白，光天化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上街了，满街都在惊惶避让。本来两边塞满摊位，拥挤得难以插足的窄街，竟主动现出道来。万众瞩目下，一色军大衣的青年男女，表演队伍似的，自顾说笑着。

手里还不时互递些来历不明的柿子、甘蔗、葵花籽……鸭骨鸡骨乱扔，残脖剩爪遍地，果皮蔗渣满天飞；抢匪不像抢匪，流囚不像流囚，神头二五的一群，撒着开心浪笑，顺街前行。

“知青！”“下放知青。”今天的赶集人，绝对都大长见识。

…………

行程第三天的暮色里，我们终于上岸，站在龚滩镇下白浪滚滚的江边。

对岸耸立的顶天绝壁，腰间飘荡着一抹多情的云雾，下面蠕动着几点白色生灵。我大声喊：“你看，羊！”

对岸有条狭窄的长滩，望去净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仅靠壁下，泛着可怜的一抹绿色。“一、二……五，五只。” 大家都在看，惊讶它们非凡的生命力，“嗬，还有这样养羊的？”

绝壁下前江后崖，羊们无路逃。瞧上这块好地，或许是主人的圈栏，再也无力容纳。但想想，家养一夜成野生，如此的生存环境，该是什么在等待它们。

几天同行那漂亮姑娘，为我的发现，特回头冲我一笑。手足无措，慌乱中，我罩着网兜的搪瓷盆，偏偏引人注目的掉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