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掀开马车窗帘，晋阳街上风貌依稀可辨，数载分离仿若昨日一梦倏忽而过，林立驾车缓缓停在一座古朴陈旧的老屋大门前，门头上匾额两个深刻的大字映入眼帘，“林宅”。

李敬芳扶着林撤下了马车凝望门口驻足，微风吹过，屋檐处一串蛛网随风摆动，二人身上轻纱外衫被风撩起翻飞，眼前景象在初夏的温热中平添一缕萧瑟感，忽然一声清脆的姑娘家呼唤从耳边传来。

“敬芳，叔父，你们回来了！”

门口角落处石阶上坐着一个身着浅紫色轻纱襦裙的芳龄女子，兴奋的起身向门前驻足的二人迎上去，李敬芳忽然眼前一亮。

“飞燕，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等你。”

林澈微笑得眯起眼睛，随手指指李敬芳肩膀，林飞燕不禁红了脸颊，娇俏活泼的噘起嘴巴摇头浅笑道：

“哎呀，叔父，小女在等大家，又不止他一个。”

“贫嘴。”

林澈慈和的打趣，林飞燕转头上下打量李敬芳一番，灵动的双眸晶莹明亮，关切的蹙眉担忧，柔声问道：

“敬芳，我收到书信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已经好了。”

李敬芳淡然回应，林飞燕嫩若葱白纤若柳枝般的玉手，焦急的扶住李敬芳手臂查看，心疼的神色毫不掩饰，李敬芳悄然瞥过林澈一眼，不好意思地向后退开一步，轻拍一下林飞燕手背小声安慰。

“你在家中可好？”

“不好，你到底伤哪儿，伤势可有痊愈？”

林飞燕担忧的继续追问，林景晖利落的跳下马车随意靠在林立身上，取出腰间折扇悠闲的摇晃，下意识用胳膊肘撞一下林立，好奇的看着李敬芳身旁的林飞燕，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她就是臭丫头？多年不见，出落的亭亭玉立啊，这么看来，李敬芳眼光还不错。”

“呵呵，可不是嘛，少爷你看，李公子和堂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呢。”

林景晖懒散的摇头呵呵直笑。

“郎才女貌？你眼睛不好使吗，是豺狼虎豹吧，他们两个狠起来，能把你骨灰给挫了信不信？”

“哎呦少爷，你这是哪儿的话啊。”

林立一脸憨笑着和林景晖互相打趣，林景晖坏笑着瞪林立一眼，随手用折扇在掌心叩出响声，懒散的向李敬芳喊道：

“喂！李大爷，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林飞燕循声望去，林景晖正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嘲笑，忙收回手，细细审视面前的潇洒公子哥，美目一瞪，清脆的嗓音训道：

“你是什么人？用得着你多嘴。”

“臭丫头，你不认识我了？没良心的东西！是谁把你的地址告诉李恺让他回信给你，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何时回来，还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情郎；怎么，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李敬芳一个人，看不见大家吗？”

林景晖愤愤不平的回应，

周围几人一阵哄笑，飞燕打量面前的俊秀公子哥眉眼传神，似曾相识，突然反应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三小子，林景晖！小时候你总欺负我，现在还敢嘲笑你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飞燕活泼伶俐的一下子追到景晖身边，举起手掌就要打下去，景晖快速闪身躲开，跑到林澈和李敬芳身边拉起二人做挡箭牌。

“呵，臭丫头比以前更凶了，看你现在长得也算颇具姿色，怎么如此大的火气，你配得上李敬芳谦谦君子气度吗？”

“要你管啊，你还敢胡说，闭嘴！”

林景晖嚣张躲避肆无忌惮，林飞燕气急败坏的追过去扯住林景晖衣袖，二人推搡打闹互相不依不饶。

“三小子你出来，躲在叔父身后算什么！”

“老头子，李大爷，救命啊臭丫头要杀人啦！”

林澈似笑非笑的摇头叹息，拉起李敬芳随口抱怨道：

“他们两个，打小就这样，离不得见不得，不用管。”

“哦。”

李敬芳浅笑回应，林立上前打开门锁，抬手扑了扑门口的蛛网，吹去门上落下的灰尘，转身招呼道：

“少爷快别闹了，老爷，李公子，回家了，快进来吧。”

众人一起走进院中，林嫂带着小方圆进到院中捡起枯枝烂叶，林立跑到院中挪开横倒的树干，林景晖随处看看，手中折扇甩开悬空挂着的蛛网，冲进二堂向后院跑去。

正堂屋中陈设老旧，一应齐全，各处蒙了厚厚一层尘土，李敬芳和林立拿来抹布擦拭桌椅，一起搬搬挪挪，林澈走进堂中拉起李敬芳手臂摁在干净的位置坐下。

“你别忙了，坐下休息。”

“对，叔父说不用你插手，你乖乖待着休息就行”

李敬芳起身正要辩解，林飞燕端着茶水杯盏走进屋中放在桌上，乖巧麻利的倒好一杯清水递给林澈，然后再转身倒水递到李敬芳手中，活泼伶俐的向林澈笑道：

“叔父，我现在回家去带几个人过来帮忙一起打扫。”

林澈慈和的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连声向林飞燕交代一句：

“嗯，对了，飞燕，你叫张恒过来。”

“知道了，叔父。”

……

冷落已久的古朴林宅，几人来往庭院中一番清扫，老院子焕然一新，每一处地面、墙壁都有了久违的气息，有了温度。

林澈叫来张恒，细心商议道：

“张恒，听闻你祖母独居多年，现在你回来陪她，将她接过来一起住吧，好与林嫂做个伴也不寂寞。”

张恒感激的俯首叩拜道：

“多谢先生，我这就回去接奶奶过来同住。”

林景晖独自在后院认真的打扫，心中尚留一丝执念，只想自己将此处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林澈走进院子四处巡视一番，李敬芳捡起落在地上的扫把走过去林景晖身旁到招呼道：

“景晖，我们来帮你。”

“别动！我可不敢劳你大驾，你伤还没痊愈，若让臭丫头知道了，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没事，你堂姐她不会真的为难你。”

林景晖打趣的阻拦，李敬芳平静的回应，拿起扫帮忙打扫地上落叶，林澈凝视周围一切，不由得地眼底湿润，眸中模糊一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那个人，再想见面也只能是在梦中。

“吱呀”一声，林澈轻轻推门进去，屋中陈设简洁素雅，床榻整齐干净，窗户边的桌案上端正地摆放着一把伏羲式古琴，眼前恍惚出现一抹倩丽的身影，坐在桌边端庄娴静的抚琴，指尖流转发出一串悠远绵长、低沉深邃的乐曲。

林澈竭力想要看清楚抚琴人脸上淡雅温婉的笑意，屋中一片清冷，古琴早已蒙尘，那一抹倩影随即消失不见…

林澈沉吟着走到桌边，苍老粗厚的手指拂过琴弦，挪动琴身在琴底龙池凤泽处探寻摸索，手上忽然震颤，缓缓取出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迷蒙了双眼：

“自君离开，妾每每思念，知沉疴不起，奢望再见君颜，只惜时日无多，不及等待；念及昔时与君相许不胜欣喜，盼与君相随相守不离不弃，虽不得见，想必有苦衷，妾身荣幸，此生无悔。日后便留晖儿伴君身侧，承欢膝下，望君好生教导照抚，再无挂碍，这便去了，君自保重。”

林澈握着手中书信，悲戚的闭上双眼，任由两行浊泪潸然落下。

“老头子，干什么呢？也不知道帮忙打扫。”

林景晖呼声传来打断思绪，林澈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看见林景晖端着水盆进来，方才回神，揉揉眼睛将手中书信收好。

林景晖疑惑的放下水盆，走过去随手扯过书信仔细查看，熟悉的字迹亲切温暖，瞬间湿了双眼，激动的抬头盯着林澈问道：

“这是我娘的手书，她何时留下的这封信，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这把‘清欢’的音槽里放着。”

林澈默默回应，林景晖看着桌上的古琴，脑中思绪纷繁沉重，飘然恍惚，怔愣的松开手上书信，陈旧的信纸打着旋转缓缓落到地上。

李敬芳俯身捡起地上书信快速扫过几眼，回想起林澈曾对自己提到过关于林景晖母亲的事情，心中了然，认真的收起书信交到林景晖手中，顿了顿，淡淡的问道：

“景晖，连你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先生却能轻易找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景晖牢牢攥紧手中书信，呆呆的站着，眸光恍惚的看着林澈，千言万语无从开口。李敬芳后退一步，定定的看着林澈，再看向林景晖，温和解释道：

“这说明他二人感情甚笃、彼此信任，琴音相知、情意相通；现在看到这封信，你压抑多年的心结可否能解开，你父子二人之间的误会，你有答案了吗？”

林澈失魂落魄的轻拍李敬芳肩膀，轻声叹息，接过林景晖手中扫把，转身走去院中，扫起地上的尘埃。

林景晖沉默的看着院中身影，良久，再回头看向桌上的古琴，迷离的双眼逐渐清亮澄明，抬手端于胸前，郑重其事的向李敬芳俯首一拜：

“哥，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