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结束后，林澈寻了时机求见武皇陛下，君臣二人在观风殿中叙话，直到时辰很晚才出宫回府。

武皇陛下屏退左右，內侍、女官们在殿外随侍，精美华丽的观风殿中，武皇陛下气定神闲的高坐龙椅上，冷眼睥睨林澈，若无其事的问道：

“林卿以为，李慎谋反一案，逆党可有全部伏诛？”

“回陛下，据臣所知，再无漏网之鱼，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处置善后事项，所有事务现已肃清。”

“那李敬芳呢？”

“回陛下，他绝非谋逆同党，且忠君为国，他品性如何朝中僚属有目共睹，陛下定然清楚；今日求见，臣恳请告老还乡，万望陛下恩准！”

武皇陛下坐正身形，双眸炯炯，声色冷厉的怒斥道：

“林清远，你大胆！李长平口口声声称李敬芳是李砚，你作何解释？朕让你盯紧他，不是让你拿他当成林景晧来抚慰丧子之痛，你明白吗？”

林澈小心翼翼的连忙俯首叩拜，神色恭敬谨慎的奋力辩解道：

“陛下，李敬芳绝无谋逆之心，那不过是奸人诡计之词；臣对他确有长辈之心，但非陛下想的那般不堪。此前犬子景晖遭人设计远赴岭南，此次李敬芳为护陛下和群臣安危身陷险境至今昏迷未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容臣斗胆问一句，陛下第一眼见到李邵骏时，可否为之动容？”

“林澈，你放肆！”

武皇陛下顿时雷霆万钧怒不可呵，心中最深之痛再次被触及，林澈匆忙跪地叩首谢罪。

“请陛下恕罪。”

林澈三分争辩，七分恭敬，双手拜伏地上深深叩首，右手上缠绕着层层绷带，武皇陛下怒目扫视而过，龙船上勇夺利刃奋力护驾的一幕在脑中浮现。

良久沉默之后，武皇陛下身上怒气逐渐消散，沉沉一声叹息。

“罢了，起来说话。”

林澈抬头再次叩拜君恩，恭敬之色萧然肃穆，双膝跪地迟迟不肯起身，武皇陛下悠悠起身走到殿前，看着面前林澈恭敬下跪叩拜，眼中泛起层层忧思，淡淡开口道：

“林卿，如你所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李邵骏与朕的弘儿长得万般神似，可惜他不是弘儿。弘儿是朕与先帝的长子，自小聪慧恭孝，亦是朕与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先帝追封弘儿为孝敬皇帝，可惜如今空予这江山无限，朕的弘儿再也回不来了…朕也是人，怎会不懂你的心思？”

武皇陛下九五之尊，风情万种的不老容颜，明亮幽深的双眸起心动念，追思无限…沉默片刻，林澈笔直跪地，双手拜伏深深一叩首，言辞恳切的拜求道：

“臣年迈力衰，恳请告老还乡，万望陛下恩准！”

武皇陛下略微迟疑，随即转身背对林澈，深深舒缓胸中追思悲痛，举重若轻的回应道：

“…准奏，李敬芳你一起带走，理由你自己定。”

“臣叩谢陛下圣恩。”

“要去哪里你自便，但你记着，朕绝不容许纵虎归山，你需时刻把握分寸，朕比谁都讨厌无畏的血雨腥风，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朕给你一道密旨，如遇大事随时随地奉旨提调，可别真的养老了。”

“是，臣明白。”

林澈深深拜伏，恳切的三叩首，武皇陛下不肯转身面对，心中尚有疑虑，迟疑片刻，冷冷的交代道：

“李敬芳醒后，让他来见朕。”

“是，陛下。”

……

初夏的热气均匀笼罩着林府每一处角落，花园里鸟叫虫鸣声隐约不断，西跨院中一片清幽，窗前的君子兰沐浴着阳光静静绽放，阳光从窗台洒落进房中一片明亮。

李敬芳从恍惚迷蒙的梦里醒来，脑中意识逐渐清晰真切，最近几日发生在身旁之事亦幻亦真，模糊而又清楚，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向房中环视一周，林立不知何时出去了，房中只留自己一人。

李敬芳手臂无力的掀开身上薄毯起身坐定，胸口处一阵隐隐钝痛，随手触摸身上绕着厚厚的绷带，低头细细回想此前状况，彼时脑中一片清明，定了定神，起身下床踉跄几步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倒杯水喝，温热的清水流过咽喉，干哑的嗓子舒缓了些。

林景晖在花园凉亭里摆弄手中折扇，认真将石桌上摆放的银丝飞针一根根装进扇骨里，完成后将折扇合起来再“唰”的一声甩开，握在手中随意轻摇几下，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惬意的赞不绝口，这东西威风又好用，小爷喜欢。

林景晖无意间抬头，一个清俊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不由得霍然起身惊喜错愕的立声喊道：

“李敬芳，你醒了？”

“嗯。”

李敬芳一袭淡蓝色衣袍端立于花园中，外罩素色轻纱长衫随风飘起，白色缎带束起发髻整齐的垂落脑后，素净儒雅，苍白憔悴的脸上神色平和温润，轻声问道：

“大人呢？”

“老头子日理万机忙不迭的，我哪知道他在哪里。”

林景晖懒散回应，自在随性的信步走出凉亭，手中折扇随意轻叩一下李敬芳肩膀，小声窃笑道：

“李敬芳，昨日小爷还和老头子商量呢，你若再不醒，就挖个坑给你埋了算了。”

“那你的坑可挖的太晚了。”

李敬芳眉宇上扬，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恬淡的笑意，随手拂开林景晖叩在自己肩上的折扇，林景晖爽朗笑道：

“怎么样，伤可好些了？”

“嗯，这几日陛下可有为难你们？”

“这倒不曾，不过老头子这几日往上阳宫跑的甚是勤快，可惜了李慎全府上下三百多口性命，老头子也无能为力。”

李敬芳意料之中的结果，被林景晖轻描淡写的提起，不禁心生恻隐，沉静片刻，眼中异样转瞬即逝，清亮的眸光落在林景晖手中折扇上。

“这把折扇，用的还顺手吗？”

“当然，小爷什么人啊，岂能驾驭不了一个物件儿。”

林景晖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李敬芳憔悴、单薄的身影，心中暗自盘算：这家伙此刻看上去弱不禁风甚好欺负，正好抓住机会趁人之危一番。

“怎么，李大将军不信，要不你接我两招试试。”

“行。”

李敬芳淡然一笑，转身向后走开几步目测找寻合适的距离，林景晖灵机一动，趁机偷袭，出其不意飞速转身手臂猛甩“唰”的一声折扇打开，“咻、咻”两根银丝飞针从扇骨射出，疾风劲力难辨踪影。

李敬芳背对银针方向，仔细探听风声，忽然轻快转身闪开，银丝飞针擦着身上轻纱外衫旋转飞扬消失无踪，身影站定左手利落拂去飞扬的衣襟，右手抬起，枯瘦苍白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两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烁乍现。

林景晖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惊鸿一瞥的身影，连忙凑过去愣愣的查看李敬芳指间夹的银针，诧异的瞠目结舌。

“嚯！这什么神功，你怎么做到的？”

“没你说的那么神奇，针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