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更替，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上阳宫庄重肃穆、华贵耀眼的伫立着，安静祥和。众人欢乐的元日，李敬芳在上阳宫城墙上当职巡视，应天门外林澈坚守城门，许多过往行人和这位城门监老先生熟识了，过往时打个招呼，偶尔闲聊几句。

夜里的上阳宫雄伟神秘，各宫各殿沉寂在浓重的夜色中，宫中当值巡守的侍卫和当內侍、女官们日复一日各司其职，共同守卫好天子禁宫，守好其中平凡的尊贵。

忽有一日，一众侍从、女官们巡视经过崇文馆时，发现崇文馆史料库里传来奇怪的撞击声，屋顶上空出现一个黑影时隐时现，行踪不定，发出摄人心魄低吟回响声。

“鬼啊！有鬼啊，快来人啊～”

众目睽睽之下，黑影由房顶飘落院中，后又隐去踪影，消失不见；随即史料库和所有在场人员手中宫灯全部熄灭，诡异的阴风不断吹过，院中花草物什瑟瑟摇摆。

忽然黑影又出现在屋顶上空，顷刻化成无数白色幻影，像流星、像下雨一般从空而降，骇的众人惊慌失措，一阵盲跑跌撞。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东西！鬼影，鬼火！”

“快来人啊，崇文馆闹鬼！”

众人有目共睹，鬼怪之事传到武皇陛下耳中，即刻惹来一阵大怒，随即下旨刑部彻查。刑部官员接旨后日日到崇文馆勘察，并未发现任何线索，只好留人蹲守，就此一来，再未发现闹鬼的荒唐说辞，于是请来高僧作法了事。

不久之后，那个不见踪迹的鬼魅又出现在崇文馆上空，比之此前更加阴森可怖；鬼影飘忽不定出现在各个地方，甚至燃起绿色鬼火，阴风阵阵，低沉幽怨的鸣吟声四处回荡。在刑部官员和崇文馆女官们面前，不停地向各宫各院飘去，一时间上下人心荒荒；这个鬼魅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也抓不住。

“刑部上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天下百姓养你们何用，朕养你们何用！此事由大理寺接掌吧，让林澈进宫速查。”

武皇陛下盛怒之下，口谕林澈重回大理寺主持案情，朝中上下虽有微辞，也只能暗自窃窃私语。林澈带人到事发地点查看之后，又到各个宫苑城墙上一番探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命人清点了崇文馆的史料库，心中已然有了眉目。

林澈命令撤走所有夜间蹲守等着抓鬼的刑部暗哨，回到大理寺继续处理日常杂事，特意等待那鬼魅自己送上门来。果然几日后，崇文馆上空的鬼魅大白天堂而皇之的找去了大理寺。

林澈高居大理寺府衙大堂上正襟危坐，低头翻阅手中一本陈旧的书册，身上华贵庄重的官袍散发出威严肃穆气息，朝堂下所跪之人一句冷语，淡淡的向堂下瞥了一眼。

“说说吧，怎么回事？”

堂中跪着一个清逸俊朗的年轻人，身形单薄，中正端庄，一身紫檀色织锦常服衬得人仪表不凡，眉宇间英气凛然，脸上毫无半分愧疚之色，朗声答道：

“林大人，卑职李敬芳，前些日子因一桩误会，私拿了崇文馆一本史料，如今原物奉还，请大人责罚。”

“哦，误会是吗，你倒是与本官解释明白，究竟是个怎样的误会？”

林澈依然没有抬头，继续认真翻阅着李敬芳还回来的那本史料。

“大人，那日夜里下职后，卑职想起一些事情不太明白，想到崇文馆查查相关史料记录，去后才知已经闭馆了，发现后门还未上锁，心想着查了卷宗就离开也无妨，便从后门进入馆内，不料被巡视的女官和內侍们发现，误以为卑职是刺客，又招来大队当值侍卫；卑职本想尽快离开，情急之下撞倒桌凳，撕坏了手中查阅的书册，就是大人手中这本《洛阳志》，卑职当时打算将书册带走修补好再还回去，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赶到崇文馆，卑职急于脱身，只好装神弄鬼；大人细看便能发现，您手中书册里还有卑职修补过的痕迹。”

“你便是那日夜里，崇文馆上空的那个鬼魅？”

“是的，大人。”

“为何后来还有第二次闹鬼？”

“大人，那次卑职是去还书的，本想悄然将书放回原位，好让事情平息，但是卑职刚潜去崇文馆就被蹲守的侍卫们发现了，卑职担心事情败露，只好故技重施装鬼脱身；至于在别的宫苑恐吓，是因为卑职离开时发现，一众侍卫们当职中怠慢瞌睡，想教训教训他们。”

“你好大的胆子！”

林澈一把将李敬芳还回来的《洛阳志》拍在桌上，起身站立，眸中闪过丝丝怒火。

“李敬芳，你是什么人！天子禁卫，四品武将，你不知崇文馆也在你的守卫辖下吗，你这是监守自盗你知道吗？还敢装神弄鬼，制造恐慌，罪加一等！”

“林大人，卑职知罪，听凭处罚。”

堂下李敬芳再无辩解，俯首叩拜，只求严厉处罚。

“你一个朝廷的将军啊，你这又是何必，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澈坐下身子别过头去，下意识避开李敬芳的目光，冷静片刻之后隐隐叹息道：

“李敬芳，你虽监守自盗，但念你动机不恶，并及时悔过交出所盗之物自行认罪，尚未造成严重恶果，本官便与你从轻而论，罚俸半年以补崇文馆损失，杖责三十，立即执行。”

“多谢大人，卑职领罚。”

李敬芳干脆利落的回应，林澈起身将桌上整理好的供词和书册一同放好，然后将剩下的事务交给司刑少卿，自己转身离开去了后堂，多一刻也不想再面对堂中受刑之人。

洛阳城的夜色终于铺天盖地压下来，林府后院的书房里，林澈仍然等着有人送茶过来，心中甚是不安，手中紧握着一个白瓷小坛子，在房中来回踱步。

书房门被叩响，李敬芳终于奉上茗茶，眉眼温和恭敬的出现在林澈面前，神色与往日并无任何异样；林澈不由得一股无名的窝火涌上心头，板起脸坐在书案前，懒得理会桌上送来的热茶，朝李敬芳冷冷的问道：

“鬼魅胡闹，我抓还是不抓？”

李敬芳端立书案一旁，眉眼间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大人怎知是我，还特意等我自行招认。”

“清点崇文馆，什么也没丢，只少了一册《洛阳志》，此书中大量记载了洛阳土地君单雄信将军的故事，老头子若没记错，你来洛阳曾在土地庙里落过脚；你摆明了给我暗示你的身份，我岂会不知。”

“卑职雕虫小技，大人轻易便能勘破，看来下次，卑职还要再谨慎些。”

李敬芳言语轻松戏谑，忍不住的颔首浅笑，林澈顿时生意高了一度，道：

“还有下次？你还敢笑！你那装神弄鬼的伎俩实在拙劣，我一听人说起，便知是你以轻功和暗器捣鬼；以你的身手想要躲开巡视之人简直轻而易举，你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你的目的我岂会不知。”

“大人，只有卑职这‘鬼魅’闹的越厉害，刑部没有办法解决，皇帝才会让你以查案之名重回大理寺；卑职擅自揣度圣意，她已不想让你继续看守城门，只是苦于没有良机，卑职这么一闹，大人重回朝堂就顺理成章了。”

“你还敢说！为何擅作主张，若是陛下深究你该如何脱身？再有下次，随意冒险，看老头子不让你屁股开花才怪。”

李敬芳一听林澈这番言语，实在忍不住低头“哧”的一声笑，不甚在意的道：

“卑职习武多年，大人赏的那三十板子，当真不算为难。”

林澈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华正盛的翩翩公子，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竟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心中难免许多不忍，起身将手中握的白瓷小坛塞进李敬芳手里。

“拿着，化瘀散结的止痛散，拿回去敷在伤处。”

“是，多谢大人。”

李敬芳双手接过小瓷坛，收敛起眉间笑意，向林澈颔首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