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洛阳城无尽繁华，确是陌生之地，李敬芳思虑再三，除了大理寺便无处可去，除了那个人，无可解惑。

李敬芳在大理寺门前耐心等候，既是公务之地，定然不可叨扰；半晌过去，终于看见林澈下职走出大门口，身后跟着位精明、眼熟的小厮一并出来，李敬芳随即整理好身上衣衫恭身相迎。

“卑职见过林大人。”

林澈定身看清眼前来人，先是略微一怔，庄重的神色略有所缓，继而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向李敬芳颔首道：

“哦，是李将军啊，你怎么来了。”

“李…你是李敬芳李将军？”

林澈身旁林立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敬芳，不可置信的愣愣问道：

“你不是还在刑部…那你…越狱啦！老爷，这…”

林澈轻瞟林立一眼，“哧”的笑出声来，见李敬芳安然无恙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切了然于心，并无讶异之色；眼中神色浮起几分犹豫为难，朝着林立打趣道：

“你这小厮，当李将军是江洋大盗么；案子结了，李将军无辜，陛下自然要放人，难不成要关他一辈子。”

李敬芳低头恬淡一笑，俯身行礼，神态谦逊恭敬的道：

“卑职特来感谢林大人再生之恩。”

“呵呵，本官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李将军此时可有事在身？”

“回大人，并没有。”

林澈眸光锐利的瞥过李敬芳额上浅浅愈合的伤疤，思虑片刻不易察觉的轻叹，顿了顿道：

“你在洛阳举目无亲，无处可去，今日且同我一起回去，有话慢慢说来，这样可好？”

“多谢大人，卑职荣幸之至。”

李敬芳俯首谢礼，随他二人同去；回府的路上，林澈脑中不断闪现武皇陛下此前给自己的密旨，字字句句灼人心魄，此刻不停的在脑中回荡，令人无所适从…

“李敬芳这个人，朕交给你，把他盯紧，既不可放虎归山，更不能养虎为患，他若有分毫不忠不臣之心，杀无赦！”

……

林府正堂中，林澈交代李敬芳坐着稍候片刻，自己回房换下官袍，林立先奉茶招待着。李敬芳四周打量一圈，堂中陈设雅致清幽，质朴大气，各色物件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林大人的气度、秉性甚是契合。

正安静等待着，林澈一身赭色棉麻常服走进正堂，没了身着朝服时的肃穆威严，平添几分长者的温和之态。

“林大人…”

李敬芳立刻起身拜伏行礼，林澈抬手扶起李敬芳手臂阻挡，顺势将李敬芳让进座位上道：

“李将军请起，坐吧，府宅内堂，不必如此拘礼。”

“多谢大人。”

李敬芳后退一步，端正的站在林澈面前，心境澄明胜感激，所有疑惑为难片刻，于是平静的开口道：

“大人，今日陛下在上阳宫召见卑职，查明卑职身份赦我无罪，将卑职调任羽林卫中郎将一职，请大人指点一二。”

“好事儿，恭喜李将军。”

林澈随即颔首随和回应，李敬芳再次起身拱手于额前向林澈深深一拜。

“卑职身陷冤狱，定是大人竭力查清卑职身份，在陛下面前几番周旋，良言疏导，才使卑职免于冤屈，恍若重生，大人深恩厚谊，卑职铭记于心。”

“呵呵，你要谢的人，是你自己。”

“大人，我…”

一旁林立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原委，顿时两眼精明的看着李敬芳，略微侧身凑上前来。

“嘿嘿，李将军，要说感谢，你还得好好感谢小的一番，自大理寺一别后，老爷差小的亲自去凉州请来孙保长为你作证，才让陛下信你无辜放你自由了。”

“原来是这样。”

李敬芳见林立说的认真，又转头看向林澈，林澈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飘绕的热气，低头不语淡然浅笑，林立顿时欣喜若狂，索性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将事情原原本本述说清楚。

“多谢林总管千里迢迢辛苦一趟。”

李敬芳拱手向林立一拜，林立倒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一脸憨笑。

“大人，萧王李砚是皇室的悲剧，他早已亡故于世间，我只是我，仅此而已。”

李敬芳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从腰间口袋里掏出那块暗刻李砚名讳和生辰八字的玉牌捏在右手大指和食指中间，稍一使力，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指尖玉牌已碎成几片。

林澈眼见如此，心中不免折服，希望陛下密旨不过是多虑。林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的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李将军，想不到你手上功夫如此了得，当时在大理寺你与老爷做的那场戏，得亏的手下留情，不然小的这脖子早被你掐断了；哦对了，小的当时情急拿花瓶砸伤了你，你不会秋后算账吧？”

“林总管说笑了。”

李敬芳将碎裂的玉片握在掌心，向林立平和的回应，林澈看看李敬芳眉宇间平静的神色，随即对林立玩味的笑道：

“呵呵，林立，你以为凭你那两下子也能伤得了李将军吗，那是他故意留出空位给你打的，苦肉计。”

“啊…？”

林立眼睛差点儿没被惊的掉到地上，这个李将军，啧啧……桌上的茶水此刻冷热正好，林澈端起杯盏轻啜几口，捉摸不定的看着李敬芳，真想从他清冷淡漠的神态中看到他此前经理的种种…

“李将军，你在洛阳无处可去，不如先暂居我府中，日后再做打算，如何？”

“卑职万分荣幸，只怕叨扰，于心不安。”

“无妨，府中本无旁人，你来了正好多个说话的人。”

“那…恭敬不如从命，卑职多谢林大人。”

李敬芳看着林澈眸光坚定、长者特有的慈和诚恳之态，思索着无从推拒，只好答应；林立领了自家老爷的吩咐，殷勤的跑去收拾给李敬芳下榻的住所，留下林澈与李敬芳相对而坐品茶闲聊。

林澈捧着手中茶盏，轻轻吹开杯中茶水上漂浮的几片茶叶，抬眼扫视端正静坐的李敬芳，眸光再次略过他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疤痕，犹豫着心中的疑虑和不安。

“李将军，面对魏王的逼供水，你那招向死而生用的不错。”

“林大人说笑，卑职别无他法。”

“武承嗣不笨，那招以后不可再用，记住。”

“是，林大人教诲，卑职铭记。”

雕梁画栋的魏王府，亭台楼阁、回廊水榭、翠屏叠嶂，极尽奢华极尽神秘，武承嗣方才回到府中，屏退身侧随从、侍婢，僵着脸双眸阴鸷的走进书房，神色不悦的关起房门，魏王妃亲自奉茶都被挡在门外，双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的焦急等待。

武承嗣在书房里快速翻找各类书卷，一无所获后悻悻的跌坐进华丽的紫檀木座椅，眉头深锁嘻嘻思虑，忽然书房门被哗的一声粗鲁推开，一个清亮、柔媚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哪个不要命的下贱东西招惹魏王殿下不悦了，说出来本公主替你料理。”

门外的魏王妃识趣的离开，一位体态秀丽娇柔的芳龄女子径直走向武承嗣身旁，身着藕荷色华贵织锦衣裙，烟青色薄纱披帛轻盈垂落，头上高耸的双环望月发髻间簪着一朵艳红色的牡丹，两鬓边金镶翠玉的凤头钗垂下颗颗明珠一步一摇，白皙幼嫩的脸庞一双丹凤眼美的醉心，额上朱砂绘制的花钿透着几分妖冶，粉嫩的薄唇微微上扬言语间透着丝丝妩媚。

武承嗣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横冲直撞进来，冷板的脸上怒气未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索性转身背对女儿避其锋芒。

“陛下把那个李敬芳释放了。”

“嘻嘻嘻…”

女子不禁掩面发出一串尖细的笑声，绕过座位走到武承嗣面前，戏谑的调侃道：

“那是你这个魏王殿下无能，你搞不定一个小小的李敬芳，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姑奶奶没有降罪于你已是大恩，你还敢在这里生闷气！”

“嘿我说…幽若啊，你就不能盼你父王点儿好，仗着你姑祖母的宠爱没大没小，不成样子。”

武承嗣训诫之语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神色稍稍缓和些，没好气的数落一句，武幽若立刻冷起绝色妩媚的秀丽脸庞，唇边勾起不屑的邪魅一笑，道：

“你搞不定的事情只怪你无能，如今这般天下，就没有本公主搞不定的人；择日，本公主去会会那个李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