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小白……”

“醒醒啊小白……别贪睡……”

白衣小娃娃闻声掀开眼皮，日光灼眼。

他揉着惺忪睡眼适应，迷糊之中，看见了摇晃他的小孩，待他看清小孩的真面目，一时定定的。

小孩微微抖动发顶狐耳，咧嘴一笑，口中两颗尖小的獠牙也一并暴露。红色的兜肚裹不住他细手细腿，稚白肌肤似三月倒春寒之时，突压桃色满枝的小雪，白里透着夭灼。

白衣娃娃迟迟愣着，大气不敢出，唯恐一口气都能将小孩吹走，“小狐狸……”

小狐狸笑弯了眸，“小白，你怎么睡着了，一起去玩吧。咱们两个约好了呀。”

小敖纯抬起手臂，审视一遍自己身体，继而环视周身。

艳阳之下，草长莺飞，无垠的碧波与天色共长万顷。抬眼可及处，杨柳依依溪岸，雏菊点点丛间，微风不燥。

而他与小狐狸，正坐在一座草屋篱笆外，树木高大的荫凉笼罩，树影斑驳。

“这是……何地？”小敖纯扶住额头，头疼不已。

“咦……你怎会不知这是哪里？”小狐狸眨巴着眼，疑惑且无辜，“不是你将我带来此处的吗？”

小敖纯对此毫无印象，垂眸苦苦冥思久时，仍没有头绪，不由喃喃道：“我吗……是我吗？”

“是你呀。”

小敖纯正准备起身，疏忽间发现小狐狸身后躺着一位血淋淋少年。

少年头顶龙角，一绺散乱的银发塌在面颊，面目脏污不清，黑甲破碎，如若死尸般了无声息。

方才小狐狸挡去了他的视线，他便未瞧见。

小敖纯面色猝白，猛然拉起小狐狸，惊惧连连后退。

“那……那是谁？”他心脏砰砰，恨不得扑通扑通冲撞出嗓子眼。

小狐狸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深深凝视着疑神疑鬼的小敖纯，露出一脸担忧，“小白……你怎么变得怪怪的？”

小敖纯心头一紧，指向躺倒地上的少年，口气十分惊骇，“难道你看不见他吗？”

小狐狸偏过头，落目在他手指的地方，茵茵绿草，空无一物，“你在说什么？”

小敖纯早该意料到，否则小狐狸怎会如此无动于衷地蹲在那怪人身旁。那么大个一人，任谁都无法忽略，不可能是大意。

他盯着少年面目，越瞧越是熟悉，脑海中忽而掀起喧嚣，伴随玩味戏谑的少年音，于耳畔起伏：

“小白龙！”

“白龙……白龙……”

“木头疙瘩……”

“小淫龙！”

一道道声，像化作一根棍子，在其中搅动作祟，伴随层层叠起的钝痛。

小敖纯唇色发白，难受捧住脑袋，发出痛不欲生的吼叫声，几乎要昏过去。

他跌坐在地，坚持着仰头对天呐喊：“谁！你是谁！你在叫谁！”

小狐狸惶恐扶稳几乎一头倒下去的小敖纯，焦急道：“小白你怎么了？是头疼吗？”

小敖纯抱头自语：“有龙角……”

躺在地上的人，也是龙……

那……他是谁？

小敖纯忍不住锤打脑门，总觉有哪里不对劲。

突然，身负重伤的龙少年平白无故消失。

小敖纯脑中骤雨初歇，他怔怔放下手，观望着空空如也的草地，眼神呆滞。原处的细草被压弯一大片，证明先前确有其人。

小狐狸挥不尽愁绪，小脸皱巴巴一团，“小白……你到底怎么了？”

小敖纯仍有些魂不守舍，缓缓看去小狐狸的脸，难以安放地心得以落到实处。

小狐狸正陪在他的身旁，他还有何可顾忌。

小敖纯甩甩脑袋，将方才的诸多不快抛之脑后：“我没事。”

“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

“小狐狸……”

“我在。”

“咱们拉手可好？”

“好啊。”

“要一直拉着，不可以让我找不见你。”

“好，一直拉着。”

两只白嫩圆润的小手，牢牢牵在一块。

………………………………

花去近两个时辰，黎莲机赶至轩辕边境。

夜色之下，蛟龙族驻营，不似想象中威风八面，未自乱阵脚，却也无必胜信念。

派遣出的军队手举火把，如鼓点般急骤的步伐晃动火舌，就像是躁动不安的心在激荡。

敖纯一事出，蛟龙军不可能做到搜查、抵御两不误，兵力大大分散。

魔军逮住先机，不断设下埋伏，派出营地的蛟龙族军大多中下圈套，将近七成一去不复返。他们自然也不肯放过蛟龙族军死守的沃土，不住骚扰进攻。

第一战，蛟龙族军败相已露，大有往后退军之势。

黎莲机为封锁住自己的气息，特意收起狐耳。

离开昆凌山谷，气温回升，宽大厚实的裘领披风将他焐得满头大汗，他分秒必争，顾不得擦。

狐族与蛟龙族关系已十分紧张，他还需乔装打扮一番为妙。

待黎莲机再从暗处走出，身上已换作蛟龙军的银甲战服，倒是正好脱下了不合时宜的裘装。

黎莲机寻到多个地段，遇见过埋伏下套的魔军，也躲避避过搜寻打捞的蛟龙族军。

他踩踏过两军尸体，穿行过荆棘灌木，翻觅重重密林，跨越丘陵戈壁……从黑夜到黎明，又从白日到昏暗，有时不时从头顶传来的凤鸣声一路为伴。

又两个时辰过去……

已是第二夜。

黎莲机那根绷紧的心弦，即将断裂。

他翻跃至后方密林，立身最高的树顶，方圆几里尽收眼底。

宵月星群撒下薄华，映照他的面目。

不知何时，他右侧面颊被深深划破一道口，留有干涸迹象的血痕，他双目无神，不知痛楚。

黎莲机从未觉得自己生得如此渺小，直至他意识到，自己同蛟龙族、凤凰族一样毫无头绪，乱寻一气……

天地厚德仁慈，同等载养万计生灵，不分高低贵贱。天地也刻薄无情，平等收取无计性命，不论高低贵贱。

黎莲机觉得老天给他开着天大的玩笑，令他寻到玩伴，他以为这是缘是分，其实不然，不过是为了叫他好好尝受离别之苦！

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个被天命作践的玩物，谁都不比谁特殊。

他飞跃树下，目如死灰，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口中是没头没脑的呢喃细语：

“白龙啊白龙，何处……你在哪？境间呢……”

“究竟……在何处……境间……白龙……”

最终，他滑坐在地，闭目仰面，觉得下一刻他就要憋疯了，只好长长舒缓一口气。

扣挂在黎莲机腰间的混天珠忽有松动，掉落。月色似水如霜，照向珠面，反出灵光。

黎莲机失神的眸中焕发出一线光，他赶忙将它捡起，捧在手心，急声殷切，“爹……您在吗爹……”

“孩儿无能，察觉不出境间……您帮帮孩儿吧，为孩儿指条明路！”

什么都未发生。

若有人在，定认同黎莲机是个傻子，竟试图与死物对话。

黎莲机再压不住多日积攒下的苦楚，眸色伤悲，“爹，他不能死，不然孩儿会难过……”

静谧如初。

“爹，孩儿求您！”

他将混天珠重置于地，从坐转跪，头磕到底，服服帖帖拜服不起。

冒昧也好，无效也罢，心诚则灵。

他想救敖纯！

仅此一个念头，别无他求！

他知道，混天珠是他最后的希望。

骤然，一道幽微火光泛起，托浮起混天珠，亮芒愈发盛大。

黎莲机惊起之时，他已置身一片奇境，无边白昼之下，除了浮动在正前方的混天珠，一片空灵无物。

“爹！是您吗！”黎莲机喜极惊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