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在海里游着，静静躺在海里，他在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阳光透过三十厘米的海水撒在他身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果然还是海里好。

鱼果然还是生活在海里好。

他是鱼，有点特殊的鱼，他是人鱼。

为什么人类会以为没有雄性的人鱼呢？

其实是有的，可是他们活不久而已，他们不得不早早死去。雌性的人鱼如果有了孩子的话，就会异常的噬血。她们会想要吃人。

于是，那个时候雄性的人鱼会选择献出自己，让妻子将自己吃掉。

“能被自己的爱人吃掉是一种幸福，能够成为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养分是莫大的幸福……”有一个被吃掉的同伴死前这样说过，小夏始终无法理解，害怕自己被吃掉，所以逃开。

他只是一条鱼，因为不想自己被吃掉，所以离开了同伴的寂寞的鱼。

他是恶劣的鱼。

不懂人类的感情，他想自己的本质果然只是一条鱼。

海底的日子太无聊，所以他开始会偷偷溜到海面，海面上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阴云密布，有的时候还会暴雨连连，海面果然比海底有意思，就连天气的变化也要多许多，他最喜欢疾风骤雨时候的海面，特别是夜里，下半身泡在水里，上半身接受暴雨的洗礼，他觉得海面上仿佛成了另一个海底。

他开始喜欢上海难，后来想来，他之所以会说人类的语言，还是从那些人类口里学会的，他学会的第一个属于人类范畴的声音就是尖叫，海难发生的时候，船上的人们惊恐奔走，无论是哪国人，尖叫的声音总是相同。

“……他们只在海难的时候才出现，不是为了警告灾难，而是为了吞噬遇难者新鲜的血肉……”

后来，有人这样形容他们，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他笑了，人类真是可笑，他不吃人的，相反的，他知道人类却是会吃人的。

他看到过那种景象，无数次。

生死关头，母亲吃掉了儿子，丈夫吞噬了自己的妻子，至于那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之间更是……

只有一次，有个人类很奇怪。

“请你把我杀掉吧，然后把我的血肉给我的妻子，当然，你也可以……”那个男人说了奇怪的话。

他请求自己杀掉他，同意自己吞噬他的血肉，只是为了请他把死去的他的血肉分给妻子吃。

“我的妻子怀孕了，我们就要有孩子了，我是父亲，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死掉……求你救救她们！”那个男人哭了，哭着请求自己把他杀掉，哭着请求自己把他吃掉。

答应了男人的要求，他借用了船上的厨房，将男人最后留下来的“遗物”加工的很香，他把自己的成品端到那个骨瘦如柴的憔悴女人面前的时候，她只是麻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饭食，并不象万以往那些饿到两眼发红疯狂抢食的人那样，她哭了，她哭着将碗里的东西一口一口吃掉，她吃的很慢，每口咀嚼二十下，听说那是最有利于食物消化的次数……他很坏心，故意留了一颗牙齿在里面，他知道她吃到了，可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甚至将碗里最后的残余舔光了，她的眼泪落在空碗里，她连自己的泪水一并吃入肚里。

“你说……海里这么大，一定有人鱼吧？”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许久之后忽然说，她已经不再流泪，只是眼神空洞的可怕。

“人鱼……虽然上半身是人的样子，可是他们还是鱼是吧？他们是鱼……是鱼是吧？”她只是不断的重复这句话，像是急于得到别人的肯定，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海里有人鱼，而且人鱼本来就是鱼，他们不是人。”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人类。

他是鱼，海里游来游去的鱼，只是偶尔上岸行走，就像人们偶尔入海观光一样，他只不过逆其道而行，他是到岸上旅行的鱼类。

然后，那个女人原本枯竭的眼眶里，新的泪水大滴大滴的重新涌出。

“太好了……太好了……人鱼……只是鱼……他们是鱼……我吃的……是鱼……”

他只舔了一口男人的血，并不好吃，不过这也算接受了男人的交易，于是，他救了那人的妻子。

将那个女人带到岸边，他毫不回头的离去。

海难在他眼里变得不那么有趣了，他想自己有点厌烦了。

他还是留在海里，偶尔也会到岸上去，他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学会了思考，他看起来有点像人类了。

他不喜欢这样。

那个女人每年会在固定的日子回来，然后呆呆地看海，她从来不下船，晚上的时候，她还在看海，他在黑色的海里看她。今年，她没有来，她死了，她的尸体由别人送过来，和她多年死去的丈夫亲人团聚。

因为她，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邮差，他遇到了她的外孙女。

她和她长得很像，他其实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他留下来，然后看着一群人演了一场好戏。

经过这一次，人类在他心里的印象更加古怪。

“奇怪的人类……”小夏在水里翻了个身，半晌浮上水面，阳光洒在他赤裸的身上，他伸了个懒腰，“这一辈子也学不来他们那样。”

“我果然是鱼。”静静的，小夏笑了，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的轮船，小夏阳光灿烂的笑了。

一转身翻身入水，海面上再也没有少年的身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