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婶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她做姑娘时，本来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但自打她成亲，只要开口跟人搭句话，总要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几句，渐渐的，她也就不爱与人说话，不爱出门跟人走动了。

后来她在宋家任劳任怨伺候一大家子几年，又生了孩子，日子才慢慢好了些。

再后来，宋淇病死，宋梁母亲扔下孩子另嫁他人，两个小叔子成家去了外头，一切家事由自己做主之后，才感觉活的像个人样儿了。

但她还是不敢跟人多说话，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了人，被人再提起来当年的事嘲讽她。

但是，难道她生来就是被人嘲讽的么？他们宋家的人就没有错么？为什么受委屈的只有她？凭什么她就只能一辈子低着头活人！

于是她这些年，将内心压抑的情绪一股脑的都发泄在了宋梁身上，反正再怎么打骂宋梁，也是为了管教孩子，谁家孩子不挨打呢？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将近十年来，宋梁在她眼中，就跟阿猫阿狗一般，每日给碗剩菜剩饭养活着就成，闲时打骂一顿出出气，也打心眼儿里从未将他放在眼睛里过。

没想到，今日的“阿猫阿狗”竟然想“成精”当人呢！不但如此，还说出了她一生最痛恨的话！

这还得了！这叫人活不活了！

九婶子嘶喊着、叫骂着、哭闹着，一直到了后晌才渐渐的消停下来。

等到傍晚七叔公和宋涓回来，九婶子连晚饭也没做，只是瘫坐在椅子上，看见他们进门，默默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满眼委屈的看着宋涓。

宋婉梅姐妹赶紧起身给七叔公和宋涓行礼问好。

七叔公和宋涓对宋婉梅姐妹的到来感到十分惊奇，宋涓问：“两位侄女儿今日看来是有闲了啊！”

宋婉梅赶紧笑着回话：“庄稼人哪儿有有闲的时候！不过是今日去看了一回老太爷，出了大房的门正好碰到九婶，九婶说你们想找阿梁商量些事情，我们便随阿梁过来看看七叔公和九叔。”

“阿梁呢？”七叔公随口问道，今日他与几个同窗老友一同去蹋青，玩聊的很尽兴，此时心情都还十分愉悦。

宋婉梅笑道：“阿梁见九婶身体欠佳，去厨房里准备晚饭了！”

这时七房的几个孩子也从外面回来，宋榕听说宋梁回来，十分高兴：“梁哥也回来了？我去找梁哥说话！”说着，转身飞奔去了厨房里。

“不许去！”

九婶子的嗓子这会子已经彻底哑了，发出的声音就跟说悄悄话似的，宋榕根本没有听到，早奔去厨房了。

七叔公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不动身的儿媳妇，心下十分不满：“这个儿媳妇在刚嫁进来时候还算勤快，没想到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阿梁偶尔回来一次就使唤做饭不说，自己进门这一会子了，也不起身行礼问安，到底不是个贤良的，不然当年也干不出那事！”

宋涓随口就埋怨九婶：“你也是！阿梁现在偶尔回家一次，你就不能给做顿热乎饭么？还……”

“啪！”

九叔话还没说完，九婶子就上前几步给了自家男人一巴掌。

一屋子的人都懵了，九叔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屋里的人都看向他，里头还有隔房的晚辈，脸上有些挂不住，直接一巴掌还回去：“你这婆娘疯了吧！怎么莫名其妙的一上来就打人！”

九婶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着手脚，嘴里发不出声音，只张着嘴无声的大哭。

几个小些的孩子也吓坏了，躲在屋外不敢进门。

七叔公和宋涓终于后知后觉的瞧出不对来，七叔公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婉棠回：“九婶把嗓子哭哑了！”

宋涓又问：“好好的怎么就哭哑了？”

宋婉棠为难的皱着眉头：“这个么！我也不太懂，阿梁说他想成家立业的事与九叔九婶子商量，九婶就因为这事儿把嗓子哭哑了！”

宋婉棠说的含糊其辞，七叔公和宋涓也听的不甚明白，他们又齐齐看向宋婉梅。

宋婉梅只低着头，不接他们的话，有些事，外人最好是不要掺合，让其自己解决。

两人见她不愿说，都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不一时，宋梁抱着一摞碗进来摆晚饭，九婶子也闹腾不动了，从地上起来坐在凳子上发呆。

七叔公和九叔看见宋梁又是吓了一跳，七叔公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子和胳膊上的几个牙印，问道：“阿梁！你这是怎么了？”

“婶婶打的！”宋梁一边利落的摆着碗筷，一边回道。

“他为什么打你？”宋涓问道。

“我想与叔叔婶婶商量着置办个小院子，用来以后成家，我早日成家后就能合情合理的赡养祖父了！可婶婶不高兴了，她骂我是狗东西、小畜牲，就应该打一辈子光棍断子绝孙！”

宋梁平静的说完这些话，七叔公和宋涓震惊了，宋涓指着九婶问：“你说这样的话了？”

九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冷“哼”了一声，七叔公和宋涓便知道，宋梁说的是真的。

宋梁接着又道：“我实在忍受不了婶婶骂的那些话，便对婶婶说，我与榕堂弟一脉相承，我是狗东西、小畜牲，那榕堂弟是什么，叔叔婶婶又是什么！婶婶便对我又骂又打，说我爹是个短命鬼，我是贱人生的贱种！”说到这里，宋梁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七叔公和宋涓已经满腔怒气，宋涓又指着九婶问：“这些话你也说了？”

九婶子恨恨的用沙哑的声音道：“说了！怎么地？”

宋梁继续道：“婶婶打我打得太凶，我便说希望她能看在当年我父亲为叔叔婶婶张罗婚事的情义上，今天就放过我吧！大不了我置院子、以后成亲都不向叔叔婶婶借钱就是，可婶婶不光打我还咬我，我……我……”

宋梁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