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趁着热气还未上来，章节南一行三人到了万卷斋。

黄掌柜在后院寻了间靠北的屋子，里面十分开阔，里面桌椅板凳形同书房，只是往东同样轩阔的里间全是一排排的书架，全部高至屋顶，一眼望不到头，怕是这后院一排房子全部打通了。

章蔓清刚想问是不是库房，旁边郭清就摇着蒲扇高声赞叹：“黄掌柜，这翰林院魏学士家的书楼怕也没这么多。”

魏学士魏舒是浙西路乌程人，家学渊源，号称两浙路的所有书籍都能在魏家书楼里找到。

魏舒做了翰林学士，翰林院和国子监的都来攀关系，求着送自家子弟进书楼一观。

“可比不得魏家书楼，书斋里不少书，还是讨了魏家的版本，再去刻印得来的。此处都是近两年的样本，库房还在别处。”

黄掌柜赶紧谦虚道。章蔓清听得眼睛晶亮，情不自禁低低“哇”了一声，黄掌柜的意思，万卷斋可把魏家书楼的都弄了来，但肯定又不止是魏家书楼的，那这书斋所有的，可真真对得起“万卷斋”的名号。

章蔓清转头看见黄掌柜和气带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还好李嬷嬷没跟进来，看见她大惊小怪，回去又要絮叨她不够贞静。再看大哥，早就被那些书震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黏在书架上，若不是今日要来看文选样本，他估计已经开口要进去翻上一翻。

先生说大哥是个读书的苗子，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稳扎稳打，文风也逐渐稳健庄重。假以时日，若能老辣沉稳，榜上有名还是可以盼一盼的。

屋子里书桌前面摆着四张一统碑椅，书桌后面有一张四出头官帽椅，黄花梨的扶手油光顺滑，黄掌柜必定常常坐在此处。

西边窗户下有一张藤编的罗汉床，上设竹制矮几，其余也是空无一物，看着十分清爽。想是今日招待他们，黄掌柜命人收拾过。

魏王未到，大家都不曾入座，纷纷走进看桌子上摆着文选样本。章蔓清没有前去，一来她不够高，垫着脚看太过辛苦，二来，样本么，不重要，内容才重要。

她藏着小心思，退到罗汉床边，留意等会儿怎么挑起市舶司的话头。

黄掌柜吩咐的茶还没上，魏王就进来了，后面跟着陈予望。众人纷纷行礼。郑以驰在书桌后坐下，黄掌柜坐了右手第一张椅子，然后是章节南。左边坐着陈予望，下首是郭清。

黄掌柜看了眼罗汉榻边的章蔓清，章蔓清垂了垂眼帘，示意无碍，独自坐下。

其实罗汉榻清凉，而且高度适宜，章蔓清坐着刚好能把腿垂在地上，不似椅子，两个脚时常吊着。大哥在她斜对面，看她坐好了才移开眼。

这期间，郭清伸长脖子用手里的蒲扇点着桌上的样本：“表哥和之远都看过样本了？我们刚刚瞧了一眼。”

郑以驰颌首，示意山色将册子传与诸人。一共六册，山色递给她第三本后，章蔓清明白内容大约一致，只是些微差别罢了。

文选封面都用了“万卷摘”的名字，有的样本类似官刻本开本宏朗，间阔行疏，字仿颜体；有的就同其他坊刻本般，界行稍窄，天头地脚稍短，字仿欧体，紧凑细致。

皆是纸墨精良，坊刻本的四本用了竹纸，官刻本的两本用了皮纸，六本都是蝴蝶装的册页。

章蔓清看得极快，她不在乎文选装帧，毕竟这类应试资料，买的人可不为了传家。

当初先生何言树将广南甚至荆湖路的书院里面珍藏的历届举子的卓异文章，都给他们找了来，章蔓清是看过一遍的，里面有几篇提及市舶司。

她想看看到底选了哪些，黜落了哪些，毕竟魏学士的翰林院，唐祭酒的国子监，都是人才济济，选几篇文章，广南路的这些怕是落不到他们眼里。所以，她除了为了探究万永良和郭清，还存了看看庙堂风向的心。

毕竟，三位选文人士，尤其户部胡尚书，可都是帝国数得上的人物，他们的喜好选择，多少能影响未来的走势。

册子首页都列出了所选文章，共十篇，似乎只有一篇策论提及了市舶司，是个名叫林遥江的广南路举子写的，颇有见地。加上他这篇，共有五篇是荆广书院所荐，余者皆为三人别处寻来的。

十之五，占了一半，章蔓清有些意外，原以为能挑上一两篇已不错了。

大哥章节南也发现了，遂说：“荆广书院能被选上五篇，对这两路学子都是不小的激励。”

郑以驰颌首：“这还是魏学士建议的，说既然在这两路的万卷斋刊印，就先照顾此地学子。即便文章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若能引人推究议论，或能对文选的名气推波助澜。黄掌柜可知道此事？”

黄掌柜恭敬地欠了欠身，答：“山色提过，甚好。对比两浙路和北三路，荆广路每年进士及第的人数正在两者之间，不算多也不算少。多选了此地学子文章，可说是勉励文风，让北地学子有些盼头。也可说抛砖引玉，若是，”

黄掌柜顿了顿，笑着看了眼魏王，再道：“若是有些不服，这文选咱们可预备着长长久久地印下去呢。”

言外之意，不服来辨。众人都哂笑，此事算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