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作者:司棋司棋 | 分类: | 字数:2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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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身后的人
西北角客房已空,郑以驰随风泉从后面上了船离去,郭清也在。而秀娘与松风和落日分别从面南的山门,陆路回去。
说是船,也不过比小艇大一点儿,好歹有竹棚遮头,里面刚刚够放一张矮几。正午已过,阳光正是猛烈,穿过竹棚,细碎的阳光撒在船内。
郭清有气无力地摇着手里的蒲扇,仿佛把自己累坏了。
郑以驰撇撇嘴,闭上眼懒得理他。
到底还是郭清沉不住气:“表哥,这万永良说的,可靠吗?”
郑以驰看一眼风泉,风泉说:“爷,船在燕荔湖中心,一会儿要上西江了。”
这是四下不靠的意思,郑以驰便答:“你二叔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是还让秀娘打听了?”
“那也不能跟你这狐狸……火眼金睛比啊!”
郑以驰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郭清也沉默下来,万永良说的若是真的,这清海军,可就烂到家了。
只怕,还不止清海军……
郑以驰上了岸,从万卷斋回别业,郭清换了船往章府去。郑以驰进了书房,知道陈予望还未回来,去了市舶司一上午,说是午歇拉着赵修平上翠香楼疏散疏散。
郑以驰换好衣物,握着冰凉的帕子坐在榻上,待云山退了出去,问风泉:
“林花入了城?”
“是。现居城西宅子里,离翠香楼不远。前日市舶司王弥远寻章知府出文书,关于三佛齐船商一案,当晚沈了了就去了林花的宅子。翠香楼的乐妓谢好是王弥远的相好,王弥远次次去都为了她,送的贵重物件中,有一张叫‘桐梓’的古琴。沈了了出去打听了,‘桐梓’的价钱贵得咂舌,王弥远的俸禄可买不起。”
今日六榕寺里风泉也在,万永良的话他也听见了的。见郑以驰沉默,继续说:
“清影也传来了消息。林花身边的伍船,是脚行行头,码头上的装卸货都是他说了算,关于三佛齐的案子,他也牵涉了进去,现与三佛齐几个海商都关押在司理院里。”
郑以驰点了点头,示意风泉说下去:“还有一个施常,林家的大掌柜,常去市舶司的就是他。沈了了也是在码头上认识林花的,说原本是个卖到广南路的歌妓,嗓子坏了,但厨艺出众,便在船上做了厨娘,林花给她本钱做成了冠南楼和鹿鸣酒家。后来自己出来,做了这翠香楼。”
风泉顿了顿,看了眼郑以驰,才继续道:“除了这三人,清影觉着,应是还有人隐在林花身后。”
郑以驰不说话,自上次清湾镇章节南将白家的安仁堂的事告诉了云山,章节南时不时就将安仁堂掌柜探到的消息递过来。
西江夜里那事,广南路的几间安仁堂都有人去拿大量的伤药,拿药的人说话口音似闽浙路的,穿着富丽堂皇的袍子,出手也阔绰,只是人不似富家子弟。
常跑船的人,即便功夫不怎么样,下盘都稳,尤其手脚上的筋,异于常人。
有意思的是,上次清湾镇他们送过伤药后,之后有人还去安仁堂拿药,说是竞龙舟伤着的还没好。可清湾镇多小呢,伤着谁可清楚得很,钱掌柜悄悄留意,说是几个“金”字房里的青壮都是小伤,好得快着呢。
据章节南说,安仁堂的掌柜大多都懂些医理,看这个应不会看错。只是安仁堂是做生意的,掌柜们多听多看,却不敢贸然跟上去,便只得这些消息。
这些人,可是林花身后的?
风泉一边想着清影的原话,一边继续禀报:“他说上次飓风来的时候,入夜就有包着油布马车进了林府。爷知道,沿海一路飓风十分可怖,不到万不得已,家家足不出户。那之后入城的路一通,林花就出发进了城。”
“清影还说,潮海林家,三邑苏家、潘家,梅岭梁家、白家虽都称得上大商贾,各自都有几条海船,可广南海上来的货,大多是经一个史老大的船。这个史老大,其实是个海匪,也算是沿海一霸。”
风泉正说着,云山在门外低低禀报:“王爷,陈公子身边的赵管事来说,他们今日去了市舶司和翠香楼,陈公子现已回院休息了。”
郑以驰怔了怔神,陈予望什么时候如此有交代了?
刚想应“知道了”,突然想起赵管事还特地说了“翠香楼”。
这个陈予望跑花楼,往往躲着他,虽说郑以驰在京城没少去,可现在差事缠身,郑以驰都没去,他还往那跑就很说不过去,陈予望便躲躲闪闪,问起来还装疯卖傻。
“知道了”,郑以驰赶紧接上一句:“让他进来。”
再看了眼风泉,说:“你留下,也听听。”
赵修平进来眼尾看到了魏王身边的小厮,面生,也不敢细看。离榻还有两步远,深躬行礼,道:
“今日去翠香楼遇到一事,不得不与王爷禀报。翠香楼的乐妓谢好,不掷千金,难得见上一面。陈公子,”
赵修平说到此,顿了顿,瞄了眼魏王,看到魏王挑起的眉毛,嗯,聪明人,那就好说话。
郑以驰是明白了,不说“我家公子”,而叫“陈公子”,这赵修平,是认主了?他原本就是宁国公的人,大哥说,可以笼络。
“陈公子今日并没费什么功夫,便将谢好邀到房中弹奏。一曲毕,这谢好似有许多话,比如她手中的古琴市值千两,市舶司的王提举面子大,几百两便能买下。后来翠香楼的妈妈,就是翠香楼的东家沈了了,邀我去看王提举送的珍稀琴谱,陈公子不好这个,她便领我到了转角一个隔间。”
赵修平提了口气,跪了下去:“粗看之下,竟是裕盛典当行的账簿,一笔笔都是与市舶司的贿赂。”
饶是郑以驰,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样重要的证物,沈了了如何拿到?是了,她连着林氏。只是,这林氏要做什么?投诚保命?
赵修平怕王爷不信,接着解释:“王爷知道,鄙人出身师爷世家,略通钱银,账册若能拿回来细查,必能辨真伪。”
郑以驰问:“除了账册,她可说为何?”
“沈了了只说三佛齐船商的案子,牵连着林氏的兄弟。若能与王爷一见,必知无不言。”
为了一个伍船?江湖人多讲义气,可丢车保帅的事也不少。何况,此次伍船最多也就是个从犯,使些银钱动点关系,也不是不能从轻发落。
“不是大事,赵叔请起。”郑以驰收回思绪说。
赵修平却没起身,郑以驰不解望向他。只见赵修平再拜了一拜,道:
“王爷聪慧天成,广南路的差事,愚得王爷赏识,定然肝脑涂地!”
郑以驰沉默不语,大哥虽说了可以笼络,但也告诉了他此人的心病。
也罢,有所图才好驾驭。
“赵叔言重了。此番市舶司的事,本王身边并无擅钱粮的幕僚,谢长史亦另有差事,所以有劳赵叔了。”
郑以驰一边说,一边示意风泉扶赵修平起身。赵修平腿上原本就有痹症,岭南湿热,屋舍少有厚毯,略一跪,起身甚是艰难,还好风泉扶了一把,站好后与风泉谢过。
郑以驰再想了想说:“你去市舶司这些时日,可有发现?”
“市舶司的副提举徐既明,帐目极清,只是言谈之中,郁郁而不得志,颇为身不由己。若林氏手里的册子是真的,或能从徐既明口中探知一二。徐既明是广南临贺人氏,祖上也是商户,到他父亲一辈才脱了商籍。贺州三省通衢,民风彪悍,贩南来北往之物,其中盐铁酒等禁物亦在其中。”
赵修平停住,郑以驰明白,盐铁酒为官营,但私底下交易屡禁不止。南来的海盐,北去的铁石,凡交汇处自然有贸易往来。广南路又偏远,朝廷难免力所不及。郑以驰点点头,示意明白。赵修平便说下去:
“徐既明账上的功夫,那是家传,所以走了市舶司一途。他的大儿子读书上头颇有天赋,家资虽巨却毫无门路。”
赵修平看了看郑以驰,斟酌地说:“账面清明其实不难,若是认真查一查钱的去向,是否贿赂便十分明了了。这几个月,徐既明若有似无地,点过几个地方。”
没有查实,谁也不好说什么,而这暗地里行事,需要人手。郑以驰明白,便示意风泉:“赵叔想查什么,与风泉说就是。”
二人自去商议。
郑以驰想着林氏的求见,万永良的话,还有组建望舶巡检司一事,只觉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身边真正能说话的,也就郭清一个。林氏为女子,或许,要借郭清的秀娘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