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唐昊让魏海去县衙替自己点卯，便来到一醉金找苏筱晴。这么多天以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一直都是苏筱晴紧紧跟着唐昊，第一次变成了唐昊主动去找苏筱晴。

一醉金还没有开店，玉姬却早已起床，正在院子里捯饬她的那些花花草草。“玉姬姐姐！”唐昊欢快地喊道。玉姬回过头来，笑着起身走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找苏姑娘。”唐昊答道。

玉姬讶然：“你不都是躲着她走的么？不怕她杀你了？”

唐昊讪笑道：“怕，当然怕。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好像没那么想杀我了，只是偶尔吓唬吓唬我。”唐昊完全能理解苏筱晴想要为东方长乾报仇的心思，这说明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尽管手段有点粗暴，脾气也不怎么好。然而苏筱晴毕竟不是东方长乾，她在绝妖派学过杀妖，却从未真正动过手。或许正因为如此，昨晚唐昊的劝说才能暂时起作用。

二人正说话间，苏筱晴已经收拾好衣服出来了：“玉姬姐姐早！”完全无视就在玉姬旁边的唐昊。唐昊尴尬地笑道：“苏姑娘早！”苏筱晴停下来瞪了他一眼：“别跟我说话，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你的！”唐昊吓了一跳，暗道这起床气也太重了，遂赶紧闭了嘴。

“你们去查案？”玉姬随口岔开了话题，问道。

“不是，今天先去趟城郊的允慧寺。”唐昊回答。

“去允慧寺做什么？”玉姬对于唐昊和苏筱晴今天的行为表示十分不理解，从一大早状态就不同寻常。

苏筱晴嘟囔道：“还不是他！明明一堆孤魂野鬼他不让杀，非得要去超度！”玉姬闻言了然，笑道：“也算是一桩善事。”苏筱晴见玉姬也这么说，只好悻悻地不再抱怨。

从一醉金到允慧寺骑马大约要小半个时辰，虽然还有案子要查，唐昊倒是一直不慌不忙的。玉姬吩咐厨娘将早饭端上来，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天出去玩呢，一点都不着急，别忘了你还要查案子的。”

唐昊一脸的无所谓，笑道：“我还真想去玩呢。抓徐毅的时候就费了半天心思，谁知道才一晚上这家伙又惹事了。”玉姬见他完全不似之前对待案子的态度，笑着啐道：“人家死都死了，你嘴上积点德吧。”苏筱晴一边吃着，一边接嘴道：“我倒觉得这家伙这句话很和我意。那姓徐的不是个东西，真是被杀了也活该！若不是怀疑有冤鬼杀人，我根本懒得管这事！”唐昊见苏筱晴难得跟自己有相同意见，乐得哈哈大笑。

玉姬看着他俩无奈笑道：“你们两个……唉……”

吃过饭后，唐昊和苏筱晴出发前往允慧寺。允慧寺在吴城县算是一座大寺，寺内香火鼎盛，僧侣众多。传闻德严方丈素有慧根，年纪轻轻就悟了佛道，不过三十岁便做了允慧寺的主持，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是远近闻名的智者。吴城县周围的很多百姓有迷茫，有困难的，都会来找德严方丈求助，德严方丈也从不吝啬给予。一年前的唐昊也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因为案子忙起来，这才来得少了。

“方丈大师好！”唐昊恭敬地行了一礼。苏筱晴亦跟着行了一礼，虽然她是从道家，但是长幼尊卑的礼仪不分佛道。

德严方丈并没有他的名字听上去那么严肃，倒是个和蔼幽默的老头。“唐公子，今日有何难事老衲可以相助的？”

“大师，我又不是只有遇到麻烦了才来找你。”唐昊笑道，“我今日要做一桩善事。”德严方丈的亲切睿智让唐昊总是不自觉地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虽然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完全不是同一个性格。

德严方丈呵呵笑道：“做善事好。心存善念，无处不修佛。”

唐昊笑嘻嘻地从苏筱晴手里拿过她的捉鬼袋，这是她自己做的，困住三五个普通小鬼不在话下。据说是因为当初她担心遇到自己弄不死的鬼怪，所以做了这么个袋子，可以暂时制住他们再说。

德严方丈接过捉鬼袋，却见苏筱晴眉间并不是特别乐意，笑呵呵地没有揭穿她。三人来到了大雄宝殿，释迦摩尼佛呈结跏趺坐状矗立在大殿的正中央，左侧立着迦叶尊者，右边立着阿难尊者。寺中僧众每日早晚集中在这里念经修持，但此时殿中只有德严方丈的大弟子乘空领着几个刚出家的小沙弥教授讲解经文和修行之法。德严方丈将捉鬼袋递给乘空，转身对唐昊道：“放心吧，乘空会给他们做好安排的。”

唐昊和苏筱晴正准备告辞离去，德严方丈忽然叫住苏筱晴笑道：“女施主，佛曰‘一花一世界’，愿女施主能悟。”说罢口念“阿弥陀佛”，再行一礼，转身离去。苏筱晴有些迷茫，佛家的东西她并不太懂，问道：“方丈说的什么意思？”唐昊挠挠脑袋，讪讪道：“这种东西太复杂了，我以前读书不多……”

苏筱晴不满道：“你能破案，还不能研究一下这谒语？”

唐昊更茫然：“谒语是什么？我每次来找德严大师，他都是说得很直白的，可能看你比较聪明，才给的这么玄乎。”随即又笑了起来：“看来德严大师是看走眼了，你也没那么聪明嘛！”

苏筱晴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唐昊对话下去，否则就算能忍住不杀了他，也很难保证不会把他揍得七荤八素的。她很想进去问个清楚，但是那不就说明自己跟唐昊一样笨得没悟性了吗？苏筱晴想了想，傲然道：“我已经明白了，走吧。”

唐昊好奇：“你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不关你的事！”

“你教教我吧。”唐昊的求知欲很旺盛，“我也想学学这些。”

苏筱晴噌得拔出半截剑来，恶狠狠道：“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不许再问了！”唐昊吓得赶紧闭了嘴，暗自腹诽，这姑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到了镇上，二人决定分开行动，唐昊负责询问陈紫等几个和赵雪生前经常举诗社的人，苏筱晴则去查找那冤魂可能存留的线索踪迹，约定晚间一醉金见。

这是唐昊第三次拜访陈紫，陈紫显得很诧异：“唐大人，我听说雪儿的案子已经破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徐毅被杀了。”唐昊解释道。虽然对于陈紫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是毕竟是女孩子，唐昊并不会太过分。

陈紫的表情瞬息万变，感慨道：“……因果报应啊……”

“陈姑娘和徐毅熟吗？”唐昊问道。

“算是熟吧，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低劣无耻的事来。”陈紫说着，眼眶红了，许久才稳定下来，接着道，“徐毅的文采很出众，又相貌堂堂，举止优雅，雪儿挺喜欢他的。不止是雪儿，我想不少去了诗社的女孩子都喜欢他。”

“陈姑娘呢？”

陈紫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徐毅当初唯一有暗示的就只有雪儿，还为此惹恼了刘公子。可是雪儿性格直率刚烈，宁可私奔被别人唾骂不耻，也不会甘愿做小的。但是徐毅和刘公子都有妻室，所以这事只是在诗社里大家戏闹过一段时间便算了。后来徐毅和刘公子都很久没有来过诗社，当初的那些玩笑话就没人再记得了。”

一个极其卑劣的小人硬生生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风流才子，还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倘若不是唐昊查出了凶手是徐毅，恐怕从赵峰，陈紫到赵雪生前的所有好友都没有想过会是徐毅杀了她吧。唐昊抛开这些杂念，追问道：“刘公子是谁？他和徐毅有矛盾？”

“刘公子名赫然，家里好像是渠城县做书斋生意的，二十七八岁年纪。来过几次，很喜欢雪儿，不过雪儿对他倒没什么意思。和徐毅闹过两次，吵得很厉害，雪儿当时就明确表示拒绝了他，之后就没再来过，也没有人有他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伤了心，回渠城县去了。”

唐昊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猫腻，忙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吵架的？”

陈紫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大概四五个月之前的事了，太久了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唐昊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匆忙向陈紫道了谢告辞离开。刚到一醉金，苏筱晴也回来了，不过看上去很颓丧。一问之下，果然毫无线索。

唐昊劝道：“没事，我这边找到了好东西，先从这边查起。”

苏筱晴没好气道：“都跟你说是有冤鬼杀人了，你怎么还在查人的事呢？”

唐昊笑道：“不管是人是鬼，这杀人总是要有动机的。我们分析他的动机，根据动机寻找可能的嫌疑人。然后一个个排除，不就可以了吗？”

二人正说话间，魏海和童义弘来了。童义弘这几日跟着秦顺看他验尸，现在满脑子都是徐毅那恐怖恶心的尸体模样，玉姬的美酒好菜上桌也没能让他的神智稍微轻松一点。

“有什么新的线索吗？”唐昊边吃边问。童义弘却完全没有胃口，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两口便道：“不知道算不算是线索。徐毅的手指是死后才割下来的。因为他的血一直在流，秦先生一开始也很难判断，折腾了一早上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血还在流吗？”魏海也有些惊讶了。那天的尸体现场他并没有看见，只是从唐昊的嘴里听说了一些。

童义弘几乎快要抓狂了：“人的血只有那么多啊，他怎么能从被杀就一直流到今天下午才有止住的迹象啊？！”唐昊几人见他实在被恶心得不轻，连忙七嘴八舌地劝慰他。

苏筱晴的眉头却越来越紧，沉声道：“我之前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

唐昊见她表情也紧张起来：“什么事？”

“其实冤鬼杀人会造成被害者尸体出现一些不自然的现象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这些不自然现象持续的时间却很重要。”

“有什么说法吗？”玉姬也好奇了，她是妖，却并不了解这些鬼的规矩。

苏筱晴认真道：“尸体不正常现象持续的时间越长，说明杀人的冤鬼怨念越重。”

唐昊还是不明白：“所以……”

苏筱晴显得有些着急了：“你们不懂，冤鬼是由孤魂野鬼转变而成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孤魂野鬼都能成为冤鬼。那需要魂魄原本的人身生前的确受到极重的冤屈，且自身意念极其坚定，怀着报复所有人的怨念，使其在成为鬼魂后能经受住时间的摧残，诱惑的折磨。所以转化成冤鬼的魂魄本身就已经很邪恶了，若是它还不满足，继续积怨，随着时间的推移，怨念就会越来越重，而后一朝爆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冤鬼成鬼时间已经挺久的了？”唐昊问道。

苏筱晴点点头，面上是从未露出的恐惧神情：“徐毅的血流了三天多，这样的冤鬼已经不能叫做冤鬼了。”

“那是什么？”

“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