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心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他的手上满是污渍，但是他递给我的那个白面馒头却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在塑料袋里。他或许并没有什么恶意，我暗暗观察过后心里有了一个底。

我接过馒头，虽说那馒头被仔细保护着，可那老人身上不时散发出的奇怪腐臭味依旧让我难以接受。若是平时，面对这样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吃的。可是我现在真的是很饿了，距离我上午吃的那碗面，又过了一整天了。我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吃过一点食物。唯有不断压迫着的精神压力，让我痛苦绝望。

我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发干的馒头，看了眼那老头，问道：“老人家，你认识我吗？”

那老头的脸上有一道歪歪斜斜的伤疤，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加上满脸的皱纹褶子，显得很是狰狞。他听到我的话，咧嘴笑了笑，看上去却是更加恐怖了：“你这娃怕是急糊涂了。刚才跑额边上坐着，还跟额边说边哭得跟个什么似的。这会子就不记得了。你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额看你也是太累了，都没敢叫你。这些都是好心人给的钱，额就去给你买了个馒头，还剩了一些，给你。钱不多，省着点花。”他说着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叠皱巴巴的角票。

我的嘴里还塞着馒头，慢慢嚼着，默默地接过那些钱。心里满是感动，却也满是困惑不解。为什么这老头说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

他说我跑过来跟他哭诉，可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莫名其妙找他哭诉？况且我没有喝酒，也没有情绪崩溃。我只是给警察打过电话之后，便想着找地方躲起来。干嘛要跟他哭诉？最奇怪的是，我怎么做了一个噩梦之后，就突然到这里来了？

我脑子里很乱，这几天连续发生了太多我无法解释，却又真实发生的事情。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我见鬼了，还是我出现幻觉了。

天色渐渐黑了，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我吃完了整个馒头，勉强垫了垫肚子，长叹一口气。现在的情况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但是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说我刚才是在跟这老头哭诉，内容是什么？他会不会知道我是个逃犯了？这让刚刚回过神来的我猛然生出一丝警惕，我得防着这老头！

那老头笑着对我道：“吃完了？吃完了额带你看电视去。”

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想着事情的我被老头这句话给一下子弄得错愕不解，生活都这境地了还能看电视？我还没开口问，那老头就已经猜到了我心中所想般，笑咪咪地道：“额们自己当然莫电视，可以看别人家的电视啊。”他说着，拉着我就往前面一个仍然在营业的小卖部走去。

现在这电视上到处都是关于我的新闻，这老头究竟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该往哪儿逃呢？我自己暗自琢磨着四周情况。这里不是县城中心，但却连接着主干道，肯定不能往这边跑。我的右边就是一片居民小巷，应该是个比较好的逃脱之路。

“你这娃咋忽然不说话了，刚才还好多话的？”老人路上一直念念叨叨的，“额看到你呀，就好象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样。他跟你差不多年纪，也是瘦瘦高高的。小的时候总是话特别多，跟谁都亲。”说起儿子，老人可怖的脸上浮现出极不协调的慈爱思念之色。

可既然有儿子，怎么会流落街头呢？

“您儿子他人呢？”我问道。

老人愣了一下，面色忽然变得黯然起来：“他疯咧，疯得不认识爹娘咧，额救不了他……”

我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了老人的伤心事，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老人回头笑道：“莫事，你这娃心好，莫事的……”

他说着没事，眼角却已是泪水。不知为何，我忽然对自己即将要欺骗逃离这个陌生的老人非常愧疚自责。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什么了？可是我不跑，难道要等着被警察抓进牢里吗！我不甘心！

纠结的思绪在我心里不断较量着，只顾着左右为难的我竟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陡然生出了自首这样的想法。

我们来到了那小卖部的门口，透过他家的玻璃门，可以看见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后的凳子上看着电视。而从我们的角度，也正好可以看清他那电视上的内容，只是隔着门，距离又远，无法听见声音。

“有意思吧？”仅仅是这样一种看电视的体验，竟让那老头像一个得意的小孩一样笑着看着我，好像他真的给我找到了一个什么大宝藏似的。

“嗯，挺好的。”我也笑着回答。

我们就站在店门口，这个位置挺容易被人看见的，也很容易让人觉得奇怪的。可是莫名的，我忽然觉得既然暂时也没有什么急事，又何必在此时仓皇溜走，伤了这位老人的心呢！

我们就这样一起蹲坐在小卖部的门口，看着里面的无声电视。老头不时地笑一笑，我看看电视，又看看他。好像这个画面曾经在我的记忆中存在过，很熟悉，很温暖。但是进入复杂的社会工作之后，我便渐渐忘了。我怎么会忘了呢？

那老板喜欢看电视剧，大约看了一个多小时。进入广告时间，画面却忽然被切换到了当地的新闻频道，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果然，新闻的内容无一例外地是播报关于许瑶的案件侦破进展情况，以及对我的通缉令。

虽然新闻没有声音，但是屏幕上的字幕却比中午在师东的手机上看到的还多了一条红色的大字：该嫌疑人极度危险！请知情者见到及时报警等待救援！

合着我下午给警察提供的信息他们根本没去调查吗？怎么还围着我转？警方对我的定义让我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再次瞬间上头，拳头紧握，呼吸也变得不安分起来。

老头注意到了我的变化，眯着眼睛看了看新闻，又看了看我：“娃呀，你咋又害人了呢？”

我这才猛然想起旁边还有这个老头，他会去举报我吗？我皱着眉头，沉声道：“我没有害过人，我是被诬陷的。”

我没有逃跑，我也没有害谁的意图。我只是生气，生这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的气。我只是一个普通公司小职员，为什么感觉全世界都在跟我为敌？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像是希望抹去我那不安的怒火一般，问道：“娃，你还记得你是谁不？”

“我叫石景山。”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老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额是说，你还记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

“反正不是他们说的坏人！那些害人的事，我都没做过！”我气鼓鼓地跟老头辩解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跟他说这些。事实上跟他说了这些也没什么用，但我不希望他误会我，我也暗暗地希望他能相信我。

老头温声道：“额相信你。但是既然没害过，那就勇敢地去告诉他们。你越躲，他们越怀疑你的。这事莫尽头的。”

“可他们要是永远都找不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怎么办？如果我被永远关在那个铁笼子里怎么办？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一个人在那种地方，谁能来帮我！”我的情绪很不稳定，声音有些大。

老人仿佛安慰小孩一般，轻轻将我搂过来，抚摸着我的头，道：“你要相信，恶人总会受到惩罚的。你不是坏人，你就更得相信自己。你进去安心地呆着，等着案子查明白。你放心，只要额还活着，你在里面一天，额就去看你一天，好不？”

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的内心纠结疑惑，痛苦难断。可是这个老人却一直在轻声地劝慰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也并不反感他话痨般的念叨，甚至对于他提出的建议，真的有些动心了。

“如果我真的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真的会来看我吗？”我很认真地问道。或许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着这样的愿望，我也知道，一味地躲避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嫌疑更重。

老人从他的衣服内包里摸出一本黑色的本子，大小有些像小学时的语文书一样，黑色的软封皮。里面是干干净净的白纸，大约有三百页厚。这本本子，看着有些眼熟。

“额在外面捡的，可能别人扔错了，怪可惜的。给你带着，每天就写写日记。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记在里面，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我接过这本黑色的日记本，把它放在衣服里层裹着，仿佛怀揣着一个宝贝般，泪水却随即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冥冥之中，我好像又知道其中的原因。

在老人的陪同下，我带着这本日记本，来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