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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 分类:游戏 | 字数: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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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字数:4620 更新时间:2024-10-11 09:06:54

关键上楼后,直接跑出了美术展览馆。好像还有一名研究员没有见。其实,见不见又有多少关系?虽然一切都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已经在考虑怎么退出这所谓的“调查小组”。如果一进那条走廊就会被疼痛击倒,他怎么可能通过这条“秘道”去四号展厅接受实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疼痛,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那双眼睛又隐隐浮了上来。

我为什么会看见诗诗的眼睛?那一定是她被残害时的眼神。我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感?她以前从来没有过那么愤怒和绝望的目光,即便在两人闹别扭的时候。

为什么那双眼睛又出现了?我不需要。

关键忽然觉得脊梁阵阵发寒,环顾四周,是周末喧嚣的街道。

他的额上汗水未干,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人觉得很虚弱,便在美术展览馆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在门口结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对面一晃而过。

那不仅是个他熟悉的人,更是个他这些天来朝思暮想的人。

是黄诗怡!

他相信他的双眼。那乌黑的长发,清瘦的身材,雪白的长袖棉布连衣长裙外短小的米色马甲,正是被害那天黄诗怡的装束。

这不可能是真的!

关键顾不上拿那瓶矿泉水,冲出了店门,远远看见黄诗怡的身影转过了街角。那身影是真切的,不能让她就这么在眼前消失!

他大叫了声“诗诗”,在汽车喇叭的暴怒轰鸣中飞跑过街。但赶到那个街角的时候,已看不见那个让他为之疯狂的背影。

他又向前飞跑了一阵,停下脚步。不对,如果按刚才奔跑的速度,如果黄诗怡是在匀速行走,他应该早就追上了。

关键四下张望,还是没有黄诗怡的身影。他又往回跑了一段,冲进了一家时装店,又进了一家美发厅,一个规模更大的超市,但黄诗怡都不在其中。

因为跑得急,又没喝上水,今天又和往常一样略过了早饭,关键此刻觉得头更晕了,真想就地一坐。

眼角中看见一座天主教堂“圣母堂”,他心头一动:那里还没有找过。

他快步走了进去。教堂里光线暗淡,但他还是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教堂左侧圣母玛丽亚的塑像下肃立。那人大概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猛然回首,倒让关键一惊。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修女,脸上沟壑纵横,一只高耸的鹰钩鼻,使得原本就深陷的双眼显得更阴沉。她走上前,端详了关键几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也不说话,径直走出门去。

礼拜堂里只剩下关键一个人。一排排长长的木椅上空空荡荡。

淌了许久的虚汗在阴阴的礼拜堂里顿时消散。

关键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需要一杯水,或者一块点心。至少,现在可以坐着休息一下。

他微闭双目,养了一会儿精神。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静静地思考。可是他越想,越觉得进退维谷。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如果不参加山下雄治的小组,可能会是一个损失,一个失去真相的损失;而参加了调查,可能会后悔,后悔不该知道真相。

四下里寂静无声,这时他感觉礼拜堂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

睁开眼,他看见教堂的最前排,低头坐着那个他一直在追逐的身影,长发如瀑,安详地披在肩头。

诗诗!

“诗诗!”他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绝不是白日梦或幻觉,前面的背影是如此真实而立体。

但他没有大声地叫出那个牵他魂的名字,还是生怕这一切只是个白日梦或幻觉,他的大喊大叫会搅碎这个梦境。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小时前看到过的那篇欧阳姗的大作《江京十大鬼地排行榜》。江京市天主教堂,排名第七。

但即便是黄诗怡的鬼魂,思念入骨的关键也急于一见。

缓缓地、轻轻地,他走到黄诗怡的身后,犹豫着是否要去拍她的肩膀。

她转身后,我将看到什么?

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愤怒而绝望的眼神?鲜血覆盖的胸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会不会这样问我?

你为什么要杀我?

关键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不愿面对这样的后果。

逃避是不是唯一不受伤害的办法?

对伤害,只有征服;对迷惘和困惑,只有试着了解。

试着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黄诗怡蓦然回首。

关键“啊”的叫出了声。

这是一个和黄诗怡并不相像的少女。她皮肤更白一些,嘴更小巧一些,眼睛更细长些,但是,天哪,那眼神,为什么唯有那眼神,带着愤怒、惊讶、甚至有些恐惧的眼神,和黄诗怡被杀那晚他看见的眼神如此相似。正是这眼神,让关键感觉她的轮廓融在光线黯淡的礼拜堂里,有些阴沉。

也许是看到关键受了惊吓的样子,少女的眼神缓和了,仍带着警惕,紧紧盯着他。

关键这才又开窍了些:这少女刚才正默默地祷告,专心虔诚,被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猛地一拍肩膀,她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再自然不过了——她没有大叫出声,或者大声怒斥他,就已经算是很克制有礼了。

“对不起,真是非常对不起,打搅你了,我……我认错了人……你不要害怕,我一点不好的意思都没有。”关键手忙脚乱地解释着,手不停地左右摇表示否定,脚不停地前后蹭着,随时准备逃跑。

那少女见关键如此狼狈,眼神里的怨怼几乎完全退去了,甚至露出了笑意。关键又愣住了,为什么她不怒的时候,眼神也那么像黄诗怡呢?

(先入为主,一定是先入为主。)

“真的是认错人吗?我想,你说不定是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对吗?你和你的女朋友之间,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说到“女朋友”的时候,少女的眼帘微微垂下,随即又撩起,盯着关键。

“你……你怎么知道?”关键随即觉得这个问题太傻。同时猜测少女一定不是江京本地人。

果然,少女淡淡地说:“其实很简单啊,你刚才把手很轻很轻地放在我肩膀上,如果你只是和寻常的朋友打招呼,绝不会这么……这么温情的;而既然是恋人,为什么没有一起进来?——我进门的时候你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而且你在我身后犹豫了很久,显然不确定是否要打搅我,正常情况下,对自己的女友,你不会这么犹豫,要不就会等她祷告好以后,或者会早早就打断她,只有你们之间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情况,你才会比较反常。”

和关键想得一模一样。

和诗诗在一起的时候,不知多少次有这样的灵犀相通。斯人已去,只留下我垂悼。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少女看出了关键的失神,轻声问道。

“没……没事儿……你说得很对,很佩服。”关键随口说着,神情又恢复淡漠。

少女脸上拂过一丝微笑,淡得几乎透明:“看来我没有白看那么多的柯南,还好没有丢人现眼。”

关键心头一动:“你也喜欢柯南?”

“岂止喜欢,简直是着迷呢……”少女正想接着说下去,忽然抬腕看了看手表,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得走了,再见。”

关键又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少女正快步往外走,忽然转过身说:“如果你思念什么人,如果你有好多的心事、困惑、悔恨,可以在这里静静坐一下,或许,有帮助呢。这是我的经验。”

在教堂里不知又坐了多久,关键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推掉山下雄治的邀请。借口有很多,医院实习繁忙、毕业设计已经开始、考试和毕业设计相加,等等,但一听就是借口,对山下雄治来说是借口,对自己的心,更是借口。

他身体上觉得轻松了许多,大步走出教堂,走在一地阳光的街上,脑中却还在努力地思考,以至于险些和对面走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真巧,又是你!”是真巧,正是刚才教堂里见到的那个少女,此刻,在阳光下,柔和的长发,柔和的脸庞,柔和的笑容。

关键礼貌性地笑了笑,礼貌性地说了声:“是,真巧。”低头继续走。

“看来,非找你帮忙不可了!我要去江京大学,请问,从这里走,怎么样最高效,又经济实惠?”少女在身后问道。

关键心头又是一动:“江大的校园可大了,你要去哪个学院哪个宿舍?”

“外教公寓。”

“我就在江大边上的江医读书,外教公寓离江医不远,正好我要回学校,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领路。坐公交,短短一站路,即便走过去也磨不穿鞋底的。”

少女笑了笑,颔首表示谢意:“先生太客气了,你给我领路,需要你不介意才好。”

关键觉得她这“先生”的称呼实在别扭,忙说:“我叫关键,就是一个学生而已……我看上去这么像‘先生’吗?”

少女跟着关键走向汽车站,想了想后答道:“只是觉得你比较严肃,比较沉闷,当然……不是‘电车男’那种类型的沉闷,怎么说呢?可以说,你比较忧郁,而且好像不是装出来的。”

关键没有说什么,索性继续保持严肃和沉闷——他不会为一个陌生人的评语而改变自己,即便这位陌生人是个清丽到了极致的少女,会让每个男孩动心。

你不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烦闷。

保持沉默,我才能仔细想那些生与死的问题。

“好吧,你说的不错。”关键应了一声,又没了话。

(明天,究竟要不要去调查小组报到?)

“当然,也许你只是生活中遇到了暂时的不顺心。记得我有一阵也是这样,是我父亲刚去世的时候……”

“啊?哦……真是的。”关键不知该说什么,同情心自然而然地让他对这位陌生少女的态度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还好,其实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不大不小的年龄,知道失去了很爱我的爸爸,哭得昏天黑地;哭了好多天以后,心情平静下来,人就变得很沉默,想很多的心事: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爸爸离开人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妈妈做错了什么?别人会怎么看我?可怜我?在我面前有优越感……都是些很幼稚的想法,肯定和你现在所想的差很多。”少女叙述的声音语调也很别致,不急不缓,但当年曾浓烈的悲情以及现在仍萦绕着的淡淡忧伤,还是从平静的话语中渗了出来。

这反而让关键更沉默了。

是不是我杀的诗诗?当然不是!这才是真正幼稚的想法。我是深爱诗诗的,我之所以不信任自己的感觉,完全是因为我过于渴望知道一个答案,想知道是谁如此残忍,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就和警方一样,把目标对准了最容易怀疑的对象——我自己。

可如果查到最后的结果,凶手还是我呢?

下车,给少女指路。这一切都完成后,关键在校门口的小餐厅里胡乱吃了点面条,又坐车来到了万国墓园。

周六的墓园,人比平常多。但关键并不计较。他只要站在黄诗怡的墓前,天地间就只有他,和一抔土下的黄诗怡,默默地交流。

如果我真有那些人所说的异能,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无数次,还是无法和相隔几尺的诗诗对话?

或许,荒唐的理论反而成立?诗诗的灵魂真的在她遇害之地,江医的旧解剖楼?

不知为什么,耳中似乎还在盘旋着陌生少女不久前的那些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最爱的人离开人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明天,究竟要不要到研究所报到?

应该和调查小组疏远的理由其实也很丰富:荒唐的理论,在法律临界点的手段,神神秘秘的几个人,他们真的指望我能帮他们破案?还是别有用心?

但不管怎样,这的确是个机会,即便谈不上什么绝佳的机会。

诗诗,你说是吗?

关键虽然一直自认为是个有主见的人,但和黄诗怡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总是让她做主。现在,必须要他做主了,他却迷惑了,迷惑到了恼恨自己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还是对真相的一种矛盾心情,他觉得自己几乎是毫无理由地惧怕真相,近乎顽固地将自己列为嫌疑人。

是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最了解?

所以逃避。我真的是个很善于逃避的人呢。

诗诗,你会告诉我吗?究竟是谁残害了你?即便真相可能让人无法接受。即便一切可能只是无心的错误。即便真相可能让我不敢审视自己。

但所有作恶者,难道不是都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吗?

可是,如果真是我呢?我承担得起这一切后果吗?

诗诗,告诉我,能不能就这样直接告诉我,是谁?

哪怕是我!

这时,那双熟悉的眼睛又出现了。

诗诗的双眼。

濒死时的眼神,惊恐和愤怒,难以置信世上会有如此残忍的衣冠禽兽。

泪水模糊了关键的视线,但诗诗的那双眼睛依然清晰。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诗诗在生命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希望我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到凶手的原形。

哪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