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见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怕自己怕成这样不禁觉得有趣, 他慢慢站起来用只比韩子瑶高一点的身量学着父王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向韩异术，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那些宫女侍卫从不敢正眼看他。

异术本来就有些惊慌, 这下看见夫差的眼神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仿佛这时才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啪”地一声坐到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

“异术, 别哭了。“

——头疼又心疼的韩子瑶说道。

“哇……”

“不许哭！”

——手足无措却还要装腔作势的夫差说道。

“哇……”

韩子瑶无奈地看了一眼夫差, “三殿下，请您将语气放得柔和些。”说完又转头开始哄起了异术。夫差则是愣了一下，可以说他长这么大也从没人会敢这么和他说话, “韩子瑶，你真无礼！”

韩子瑶闻言抬起头, 手指向哭得正欢的艺术无所谓地笑笑, “那我不说话了？”

“咳……你继续。”夫差不甘愿地撇撇嘴, 又见那韩子瑶抱着韩异术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烦闷，索性转头向池边的凉亭里走去, 老实说这座荒废了的园子景色倒是真的十分别致。

韩异术仍在抽噎着，其实一开始他倒是真是被吓哭了的，只是后来……见姐姐紧张，夫差无措的模样后也不知怎的反倒停不下来越哭越来劲了。韩子瑶抚着他一耸一耸的背脊，眼里是满满的关切, “异术, 没事了, 没事了, 有姐姐在。”

“姐姐, 我们会不会死啊？”韩异术把自己藏在韩子瑶的怀里，小心地侧过头看向那个站在凉亭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三殿下。韩子瑶心里也有些忐忑, 刚才她的全部心思都被哭个不停的异术给占了，因而也早忘了父亲过去教的什么君臣之礼，但看异术那么害怕的模样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关系。

毕竟……韩将军家的孩子，这个名号还是有分量的。

“殿下。”

韩异术和韩子瑶相携走到凉亭边，并没有走上台阶，只是立在那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哼，刚才你不是很嚣张？”夫差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韩子瑶，，“胆子很大阿！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都是臣女的过错，请三殿下原谅。”韩子瑶即使是说着这种求饶的话，但语气里却还带着点倔强不肯认输的劲头。夫差气急反笑，孩子气也被激了出来，他走过去学着那些长辈的模样挑起那女孩的下巴，“喂，你想让我原谅你……弟弟吗？”

韩子瑶怔了怔，犹豫地目光在夫差说到异术的时候变得坚定，“恩，想！”

夫差满意地笑笑，伸手解下了据说是父王在他满月时赏赐的那块玉坠子在手上掂量着，“这东西是父王赏赐的。”

韩子瑶有些不解夫差为什么在此时提到玉佩，但仍是谨慎地说，“既然是大王赏赐的，那殿下自然应该好好保存。”

“恩，这是当然的。”夫差了悟地点头应是，然而在放回腰间的一刹那手一松，那块玉佩“叮”一声掉在地上的瞬间。韩子瑶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她几乎顾不得仪态，狼狈地趴到地上想护住那块玉佩，却不想夫差的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了一下，眼见便要抓住了的玉佩“刺溜”一声响就掉进了亭下的池子中了。

“韩子瑶好大的胆子阿，竟敢把大王赏赐的玉佩扔进水里？”夫差笑得更为恶劣，他本来就是不在乎那块据说代表父王关切的玉佩的。母妃总说他小不懂，但他可知道没有哪个心疼孩子的父亲会从不正眼看自己的孩子。

至少父王从不会像这样对大哥二哥……

“三殿下，我……”

“我什么我，如果想让我原谅你那就快点下去帮我捡回来！不然的话，赐你死罪！”夫差看到韩子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的模样顿时得意极了，他抬高了下巴，手指指向亭下的一汪池水说，“这水也不高，淹不死的，而且天气这么热，你当乘凉咯！”

“姐姐，不要！”异术又开始抹起了眼泪，他虽然比不上夫差的尊贵，但从小到大却也从没受过委屈。韩子瑶轻轻揽住了异术的肩膀，其实对于孩子来说自尊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抬起头，告诉自己这真的没什么。

“是。”

她走下了凉亭，走到了池塘的边缘。

然后脱下了鞋子，解开了袜子，撂起了的裤腿和裙衫。

各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岸堤在阳光的照射下晃花了她的眼睛，也烫疼了她的脚心。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尊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觉得眼睛有些涩了，父亲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知礼仪，懂进退。父亲说，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因为八岁就应该明白事理了。可明明隔壁街的二妞也是八岁，但她却能跟在她娘李婶的身后撒娇，能跟附近的男孩一起玩闹滚泥巴。谁欺负了她，不管多大年纪，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一定欺负回来，要是打不过她就召集那些和她滚泥巴的男孩子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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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妞不怕，因为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李婶都会帮她讨回公道。

可是韩子瑶的父亲不会。若是平民百姓欺辱了韩子瑶，韩将军会说，“你不能和那些百姓计较，你从小穿的用的都是因为他们的功劳。俗话说养我者父母，你该把他们当成父母般尊重。”

若是王孙贵族欺辱了韩子瑶，韩将军会说，“你定是行为有所不当，失礼于人前在先，不然那些贵人又怎会与你为难？”

韩子瑶缓缓地下了池塘，水果然只漫过了她的腰际，但那凉意却像渗进了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抬头看了眼上方凉亭里的异术，笑着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其实韩子瑶只是模糊地看到烈日下的凉亭，和站在那里的两个小小的身影而已。她分不清楚谁是谁，阳光刺得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纱幕给笼住了一般模糊——还是黑纱。

夫差看着正傻笑着对自己挥手的傻丫头有些愕然，身边那小子也是惊讶得嘴巴半张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夫差冷哼一声，扭过头似是不屑回应，但那双眼睛却不知怎地总是看向那边的某个人。

“晦气。”

夫差背对着池塘坐下，烦躁地看了眼异术要哭不哭的丑脸，冷哼一声索性闭了眼开始假寐。异术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胆子瞪他，他以为那个坏家伙睡着了，但只有夫差自己才知道他的耳朵其实一直在等着听到些什么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他等得已经快睡着了，或者说已经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拉了拉夫差的袖子，一开始力气很小，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夫差甩了下袖子，那道力气便消失了。然后又过了会儿，又有人来拉他了，这次的力道是越来越重，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做什么！”他猛地睁大眼睛站起来，前面的异术一个没反应过来怔愣地扑在了地上，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夫差见了心里更是不悦，身子一侧右手平伸指向池塘，挑高了眉毛对异术叫嚣道，“想陪你姐姐是不是？”

“姐姐……姐姐！哇……姐姐……”

夫差无力地叹了口气，转头对着池塘喊道，“别找了，把这死小子……带走……韩子瑶！”稚嫩的嗓音一下子升高，夫差的眼睛瞪得极大，平静无波的池塘让他有些发怵。

“喂！韩子瑶！”他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握在亭上扶杆的双手紧得似乎能感觉到上面雕刻的纹饰。

夫差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异术活见鬼的目光中跳进了水里。

“死小子，我会把你姐姐找到的！”

因为必须找到。

夫差知道对于父皇来说，他只是个不重要的子嗣，但韩真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

而所有人都知道韩真十分疼爱他的一双子女。

只是这样而已……

必须找到。

他确实找到了，那个傻子居然晕倒在只到她腰际的水里。

夫差放下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嘲笑这个看上去胆大的女孩来，忒没用了。可嘲笑归嘲笑，他游水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当他终于抓到那个傻子的时候他觉得也许这个傻子并不傻，也许那个传说不止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