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盯着徐浩然带着怒意的眸子，王忆寒忽然笑了，回来路上，他脑子走马灯似的把过去的事都跑了一遍。

电竞圈，呵，进了电竞圈也一样，每个圈子都一样。

对没背景，没有钱，没有顶尖天赋的人来说，哪里都是沼泽。

“王忆寒，你妹死了没？”

“哈哈哈哈，SB，成绩好有什么用？电竞管理中心的主任是我爸，你算老几，敢和我抢位置？”

从LPL被踢到KPL，再从KPL被踢到NPL。

他就这么一路下沉，从十四岁被当皮球踢到二十岁，六年过去了，同时期的选手都是各自领域里有名的选手和主播了，他还在青训营。

越来越多的人叫他一声‘哥’，难说那所谓的尊重里没有一丝讥讽。

青训营的万年留级生，号称又能当指挥又能打solo的多面手，实际却是只每年选秀都流局的‘过街老鼠’。

他本来都要放弃了，他本来就想着，自己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张晗找到他，说‘皇天’需要他，然后让他到‘未名’当什么卧底。

无聊。

他留在电竞圈可不是为了陪这些人勾心斗角玩什么间谍游戏的。

不过，那时候，只要能救妹妹，他什么都愿意做。

天才少年喻祈安？这小丫头脑子进水了吧？女扮男装在这追星？

她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厉害把最好的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渣男身上，她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打游戏和打小报告，他开始关注这个有点脱线，整日嬉皮笑脸却实力超群的小姑娘。

“王忆寒，我觉得你能当大指挥，真的。”

“祈安，你觉不觉得好多事，都太不公平了。”

“....觉得啊，但是师父说过，能战胜不公的那种人，叫英雄。”

“哎呀，这不是忆琳喜欢吃嘛，一口程度的事，护士不会发现的，我上次都答应她了。”

人生二十年，他人生里头一次有了某种期待。

俱乐部里的人都围着这个小姑娘转，放在以前他肯定会不屑，他人生头二十年，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换钱了，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那时候他只会通宵达旦的打游戏，到处找活儿干。

那时候他最大的梦想是存折里面装满了钱，妹妹的病能治好，他王忆寒，如果还能有那样的机会，作为一个电竞选手，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渐渐地，他忽然贪心起来，他觉得那些事之外，他也想有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尽管他不止一次劝自己——

王忆寒，爱情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太奢侈了。

脑子这么说服自己，心却不听话。

安琪的每一条信息他都读过几百遍了，熟到能背下来。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人生头一次，他不想烂在那滩泥里，他不想沉在那片沼泽里，他要爬出来，拼尽一切力量爬出来。

不只是他，那个天使般的姑娘逐渐成了他们兄妹两人的希望。

“要是安琪姐能当我嫂子就好了，我最喜欢安琪姐了。”

“哥，你就努努力嘛——你看，我也有努力哦，好多检查都要抽血，好疼的，但是安琪姐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游乐园，我一想这事，就不疼了。

“今天我把药吐了，护士姐姐生气就骂我来着，不过我不怨她；我还要和你和安琪姐出去玩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是执着，也不是有病，是真的很难放弃，这样一个人要他怎么甘心放手？

耳边忽然响起徐浩然的声音：

“王忆寒，你真喜欢她，可以凭本事抢，但不要选这种明知会伤害她的方式。太卑鄙了！”

‘卑鄙？’

想必在徐浩然那个世界里，大家一定都高尚到见到街边有倒下的老人第一时间上去扶；见到有乞讨的乞丐第一时间给对方钱；每个人都在说实话，每个人都不掩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活得坦荡荡吧？

那样的世界谁不喜欢呢？

可那和他生存的世界分明是两个世界。

他的世界里老人会抓住你让你赔钱，乞丐背地里住豪宅开好车却骗你骑了一天电动的血汗，每一个人都撒谎，每一个人都戴着一张假面。

他不过想抓住这样世界里唯一的一份美好，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抓住，就像沙漠里渴水的人看到了绿洲，哪怕是海市蜃楼也要搏一搏。

他有什么错？

眼看徐浩然过来抓着他的领子，他的拳头也挥了过去，头一次，挥了回去。

他想起安琪说过：‘浩然的性子，他揍你，你还不还手，他更觉得有猫腻。他那人，打不坏关系，你一味退让他才觉得你假呢。’

头一次，他和徐浩然打到两个人都躺在地上动不了的地步，从俱乐部玄关拉到几条街外的公园里，打了个痛快。

头一次，他吼出了憋在心里好久那句话：

“少TM给我唱高调，凭本事抢？你凭的P本事，那是你爸的本事，楚哥的本事，吴队的本事，和你徐浩然没半毛钱关系——”

然后他看到徐浩然居然笑了，打到一半居然笑了，闪过他的上勾拳，擦了下破了的嘴角，嘿了一声道：

“你早这样这多好？不服就不服，没关系，俱乐部不是兄弟会，都得好得为对方两肋插刀。有意见就说，想动手就动手，多好——”

“好个屁！”

王忆寒觉得那笑容格外碍眼，他最羡慕的也是他最讨厌的，眼前这家伙是个没脑子的直肠子。

张晗说得对，也不对，论心机整个徐家全加一块也不到张晗一个零头。

可是论真心，四五年间张晗的真心加一块，也比不了徐浩然这一年。

以前他总自我说服，真心有个P用。

可是打着打着，两人身上都挂着彩，跟小学生似的在街心公园打得尘土飞扬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这破玩意有一点好。

在这个冷漠没人情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真实，格外温暖，暖和得他恍惚看到徐浩然身上真的有光。

同时出拳，同时倒地。

徐浩然先爬起来，冲他伸了伸手，他没理会，但是却分明听到了徐浩然开口道：

“不想呆了随时走，想呆就好好打。讨厌我就冲我来，不干安琪的事，不管张晗和你说什么，多半都没安好心，他是那种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类型，你比我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

徐浩然走了好久，王忆寒还在原地躺着，看着他的背影，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坦诚咽回去。

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被眼泪填满了，隔着泪水，一直阴着的天忽然开始转晴，阳光从云朵的缝隙中射出来，照在他身上。

王忆寒头一次觉得，安琪有句话，也许是对的。

不是世间没有温暖，是他不相信他也有资格享受，所以把它们全都推开了。总是一个人，在冰冷的深夜，沉没在不知名的沼泽里，哀叹命运不公。

可惜，太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