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朱高燧跟白发老太监来到谨身殿。

明亮的烛光透过窗纸沁了出来。

负责警戒护卫的只有几名兵卒，为首的将领身型高大，孔武有力，见到朱高燧上前，当即跨出一步，语气低沉：“赵王，陛下只让你一人进去。”

朱高燧眼睛微眯，神色却是着急万分，回头叮嘱：“杨老，你在这里等本王。”

“是。”

白发老太监拱手作揖。

“砰。”

偌大的殿门缓缓关上。

随即，老太监径直走到朱红色的柱子旁，双手拢于袖，眼观鼻鼻观心。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蹊跷！

那几名兵卒的眼神不对劲，冰冷无情，且正朝他逼近。

出事了？！

白发老太监心肝一紧，当即欲要高呼，提醒里头的朱高燧。

哪成想，刚一张口，呜咽狂暴的风声一股脑地塞进嘴巴，干瘦的脸庞直接变形。粗壮的拳骨映在瞳孔里，越来越近，直直朝他脸上打来！

赫然拥有极高的武道修为。

……

……

谨身殿外的事情。

朱高燧一概不知。

神色匆匆地进入殿内，一眼就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朱第，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姿颇为悠闲，身子微倾，指骨支着脸颊，眼神睨了过来。

然而，朱高燧此时急切的脚步倏地慢了三分，只因他看到了一个人，三宝太监郑河！

‘奇怪，这家伙不是跟诸国使臣一块离开北平了吗？’

朱高燧来不及细想，快步来到龙椅前，拱手作揖：“儿臣有要事禀告。”

“要事？”

朱第看着朱高燧，饶有兴趣道：“你说说，有什么要事禀告。”

“汉王谋反！”

“谋反？”

“对。”

朱高燧开始了准备许久的表演。

朱第皱起眉头：

“朱高燧，话可不能乱说。”

“儿臣绝对没有乱说，而是有确实的证据。”

朱高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上前几步，递给朱第。

他很聪明，没有准备太多相关情报，那样看过去会太刻意，只需提供关键性证据，这点儿就已经足够了！

而且，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事实帮他佐证。

短暂的沉默。

朱第一边翻阅，一边沉声问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朱高燧观察朱第的面部表情，与预想中的一模一样，当即惊慌地下跪叩首：

“汉王这次谋反蓄谋已久，准备充足，至少安排了数千精锐兵卒进入北平，估计还有不少枪支大炮。

“陛下，这是我锦衣卫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但事不容缓，还请圣人尽快做出安排！”

“叩叩叩……”

朱第轻敲着龙首，“朕问你，是如何得知汉王要谋反的？”

此言一出，朱高燧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般紧急情况，老头子应该是愤怒不已，然后是尽快安排对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只是这时候朱高燧不敢抬头，盯着光滑的地板，回道：

“汉王府上有个护卫，偷偷来北镇抚司举报，儿臣也是经过一番调查，确信无疑才敢来向陛下禀告。”

这个护卫是真实存在的，是朱高燧以前安插在朱高熙身边。

就像朱瞻基身边也有他的细作。

“你的准备倒比朕想得要充分许多。”

头顶传来朱第平淡近冰冷的话音。

‘准备？老头子什么意思？’

朱高燧瞬间方寸大乱，眼珠疯狂乱转。

光滑的地板映出他此刻的丑态。

“起来吧。”

“是。”

踏！

郑河来到朱高燧身边，手里不知何时端来两杯茶水。

‘他什么时候离开，回来的？’

朱高燧瞥了一眼郑河，心底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

在他感知里，郑河一直呆在朱第身旁，一动未动，但这时候他却端来了茶水？！

“先尝尝这茶吧。”

朱第直视朱高燧。

“王爷，请。”

郑河将端着茶碗的木盘，往朱高燧面前一送。

此情此景，完全偏离了朱高燧设想好的剧本，无奈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眼睛看向茶杯，伸出的手微不可查一顿，拿起其中一个茶碗。

掀开茶盖的刹那，手腕突兀抖了一下，些许茶水溅了出来。

“王爷，请小心些。”

郑河面无表情，语气平缓。

只是朱高燧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反应，心神完全被手中的茶吸引。

茶香他很熟悉，

因为这是陆师道特意调配出来的毒药。

慢性毒药！

使身体机能加快老化，性情逐渐暴戾，头脑昏聩，直到最后死亡。

‘完了，完了。’

事已至此，朱高燧如何不明白计划败露，吓得手如帕金森般疯狂颤抖，茶水越溅越多。

直到……

“王爷，水都快抖没了。”

郑河一把抓住朱高燧的手腕，随即将另一只茶碗放到他手中。

熟悉的花纹。

朱高燧之所以选择另一个茶碗，就是因为朱第念旧，不喜欢换新的，而现在面前这一个，就是朱第常用的。

“喝吧。”

朱第再次发话。

朱高燧已是骑虎难下，这杯茶他必须要喝下去，万般无奈，也只好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

“不，不错。”

倏然。

阵阵喊杀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一时间，朱高燧头皮发麻，如坠冰窟，精神恍惚不已。

只因喊杀声不是在谨身殿外响起，听方向应该是奉天门。

怎么回事？

朱高熙没有杀进来？

他还在奉天门？！

立见朱高燧脚一软，瘫在地上，面容呈明显的绝望。

“你看看吧。”

朱第拿起桌子上的一摞奏章，扔给朱高燧。

朱高燧浑浑噩噩地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全是他密谋造反的细节证据，包括如何将朱高熙的部队偷偷运送进来，又如何将步枪大炮运到汉王府上，统统都有。

“把人带上来。”

“是。”

少顷，一个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人’丢在了朱高燧身旁。

这‘人’，

他认识。

杨老，即白发老太监的义子，专门负责朱第的生活起居。

朱高燧颤抖阖上眼皮。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哇！”

朱高燧吐出一大口掺着内脏碎块的血，手里的奏章染成暗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辗转翻滚。

浑身传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像是有一张大手使劲攥着五脏六腑，不停地挤压。

他勉力睁开一丝眼皮。

直到这时，他才敢看向朱第。

那双眼睛，冰冷无情，而又高高在上。

那时，大明皇帝则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冰冷俯视敌人逐渐绝望的脸。

朱高燧的眼睛越睁越大，青黑色的血管攀满整张脸，他就这样死死看着朱第。

气尽！

他死了。

算计了一整局的赵王朱高燧死了。

少顷，

“收拾好。”

朱第站起身子，转身离去。

“是！”

郑河拱手作揖。

他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消失在转角的刹那，似乎佝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