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

两人对视，久久无言。

夜风吹了进来，带走满屋血腥。

“为什么？”

挽心突然问道。

她看着李馗的眼睛，摊开手，鲜红的舌头躺在掌心，复道：“为什么？”

为什么十三娘会遭遇这种事。

她一生波折坎坷，遭遇了多少不公，现在日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找到了自己所爱之人，为什么会死于非命？

李馗微张着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随即，挽心低下头，麻木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曲布、那个醉汉，他们都不是好人，十三娘的死是因为我吗？”

话语声顿了顿。

“灾荒，爹娘死了，

“那时候没吃的，没水喝，逃荒路上时不时有人倒下就再也起不来，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我找到了一个馍馍，然后突然有个人跑过来跟我抢，疯狂地大叫要吃了我，我害怕，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往他脑袋上砸！

“最后，他死了！”

挽心闭上眼，眼皮颤抖。

“那张脸长什么样，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

“只是很多时候，满脸蘸血的他仍会出现在我面前，缠了我整整十年。

“如果这是我的罪，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

李馗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从蹲身的姿势，变成与她一同坐在血泊里。

与此同时，记忆深处的一张人脸，浮上心头。

她叫王小美。

“挽心，我明白你现在心里的感受。

“我曾深刻体会过这种愤怒和悲伤，

“以前，我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叫王小美，她被一只狐妖杀死了。那只狐妖杀了她，剥下她的皮，还想杀死她的女儿和丈夫。”

李馗微垂着眼帘，看不清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死于非命。

“因为这件事，我至今都非常憎恨讨厌狐狸。”

他抬眼，认真对视挽心的眼睛：

“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告诉你，错的不是你，不要把罪揽到自己身上，错的明明是那些恶人，为什么要去谴责自己。

“我会替你，替十三娘，讨回一个公道！”

言语铿锵有力。

挽心偏头看着李馗，她能看见那双眸子里的火焰，名为愤怒的火焰。

“我们就好像蜉蝣。

“可蜉蝣也是生命，哪怕它的生命极其短暂。”

她的声音带着悲戚，又透着一股决绝：

“我想报仇，我想替十三娘报仇，可我知道我做不到，李馗，求你帮帮我！”

李馗看了眼死去的十三娘，保证道：

“嗯，我帮你，这个债我去讨。”

“谢谢你。”

挽心垂首，眼泪终于没憋住，连串地落在血水里。

溅起一圈圈微小涟漪。

……

良久。

挽心重新打起精神，先将十三娘的尸身安顿好，而后去换了一身衣裳。

李馗则站在窗前，点起一根烟。

青烟缭绕，思绪飞舞。

十三娘死于拔舌；

刘浩死于剜心；

林东东死于溺毙；

不对，不是，他鼻子里曾有一块冰晶，他是被冻死的！

只不过当时天气冷，又在河水里飘了一整夜，所以才误以为他的死因是溺毙。

曲布则不能算入其中。

他的死只是在故意混淆视线，只因他的经历与林东东相似，体内的霉菌也与三名死者不同，单纯是个鱼饵罢了。

另一方面，在陆师道嘴里，他们三人都是人魈，乃身负罪孽，有愧于世之人。

杀死他们，仿佛天经地义，乃为天除害！

哪怕林东东和十三娘方方面面都能算是好人。

其次，霉菌能够致幻，看见自己幻想中的一幕，因此林东东和刘浩哪怕受了极大的痛苦，脸上反而露出安详的笑意。

但它的实际效用，绝对远不止如此。

陆师道到底利用它做什么？

拔舌；剜心；寒冰；

隐约间，李馗心中似乎有了一点头绪和答案，到底是不是如猜测的那样，只能靠事实验证了。

就在这时。

“大人。”

李馗闻声看去。

只见袁彬领着一名陌生男子站在门口。

“进来吧。”

“大人，这位是皇太孙殿下的人，说有要事见您。”

“见过李副千户。”

那人拿出朱瞻基的手令，拱手道：“那人已经被殿下带回北平，现在请李副千户过去。”

“在哪？”

李馗眉梢挑起。

那人上前一步，在李馗耳边低声报出地址。

“行，我现在就过去。”

李馗微微颔首，朝袁彬吩咐：“春月楼这边就交给你了。”

“还请大人放心。”

袁彬拍着胸口保证。

“李馗。”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换了身衣服归来的挽心。

“大人，我们先下去了。”

袁彬识趣得很，当即提出告退。

随后与那人一同下了楼。

紧接着，挽心走到李馗跟前，话音略带沙哑：“你要走了吗？”

“嗯。”

李馗点头，提醒道：“你也是目标之一，我走后，你需要多加小心。

“小黑。”

话音方落，一只威猛矫健的黑皮细犬出现在屋内。

“它会保护好你。”

挽心看了眼细犬，元旦那天晚上见过，心中没有惧怕，只是关心道：

“你也要小心，注意安全。”

李馗嘴角一勾。

倏地，挽心微扬起脸：

“李馗，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只见李馗跃出窗户，虚空而立，看着挽心的眼睛，沉声说道：“大明国师，陆师道。”

紧接着。

他化作一只鹰隼，展翅飞远。

挽心手掌搭在窗沿，看着天际那抹黑点消失在视线内，内心震惊复杂。

不多时，

她平复好心境，转身看向小黑，点头道谢：

“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主人吩咐的事，我一定会做好做到的。”

小黑口吐人言。

挽心微微一愣，笑着颔首。

紧接着，一人一狗往楼下走去。

十三娘死了，春月楼还在，楼里的姑娘们惶惶不安，许多事都需要她站出来主持大局，这时候她不能沉浸在悲伤里，必须要坚强勇敢。

“踏，踏，踏……”

挽心一步步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大堂。

除了袁彬和几名锦衣卫，春月楼所有人都在这里，数不清的目光向她投来。

或担忧、或悲伤、或迷茫。

也即是此刻，十三娘常说的那句话：人要相信自己。

挽心现在大抵明白话里的真正意思了。

接下来，

她要照顾好十三娘留下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