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赤环舰队的旗舰中，可以通过墙壁上的屏幕，看到全景的星空。

如北极星之前评价的，有一种宁静的美感。

但那是针对正常状况而言的。

而现在的第九集团军指挥舰正在被遮蔽星空的阴影紧紧追赶着，那种窒息般的恐怖真实的传递到了指挥室中。

双方已经开始负加速，距离越来越快的拉近。

指挥官有一种错觉，他仿佛孤身一人，正在坠入深渊。寂静冷漠的宇宙中，虚无的黑暗在屏幕上肆意蔓延。

偏偏他还不能逃避，舰船的加速过载让他死死的伏在屏幕上，宛如漆黑领域中的一块污渍。

指挥官勉强的抬起头，看向球形空间的另一端。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色行星，隐约显出形态。

“不行，加速度不够快，舰队会在之前就被追上。”

指挥官接通了舰船通讯。

“将舰船上的无关仪器全部抛出，燃料只留下必要的部分。”

实际上几乎抛无可抛了，旗舰几乎已经成为一艘带着引擎和维生系统的空壳，正在以畸形的加速度疯狂逃窜。

漆黑的四边狭长舰体上再次剥落一部分细碎的物体。

它们停止了加速，被抛在舰队后方。

转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旗舰加速度更快了一些，几乎赶上了只剩引擎的几艘火力舰。

但双方的距离依旧在拉近，只是速慢了一些。

一只无形的巨手拉扯着亡命逃窜的舰船。

突然增加的过载让指挥官一下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指挥官眼前蒙上了一层蓝色的膜，那是赤环族血液的颜色，贴在地上的身躯能够听到舰船的骨架发出厚重低沉的形变声。

嘈杂的通讯频道逐渐安静下来，舰船上的同胞，即使还活着，也发不出声音了。

指挥官无疑是赤环族中的佼佼者，即使在庞大的压力下，他也快速恢复了思考能力。

缓过一口气的指挥者费力的看着远处弧形屏幕的边际，在这种角度，屏幕上的画面严重失真。但依旧可以看到，黑暗在缓慢而坚定的扩张。

后面的“暗潮”依旧在接近，这样的体量下，它们所展现出的侵略性足以让星空文明绝望。

它们的加速度太快，舰队根本拖不到目的地，就会被追赶上并吞噬。

指挥官挣扎着在通讯中下命令，低沉的声音更加沙哑，似乎滚动着粘稠的血浆。

“全体人员，抛弃舰船的维生系统。”

他勉强翻身，仰面躺在漆黑的屏幕上，数倍的过载让这个很小的动作在屏幕上留下道道裂痕。

“相信我，你们会死去，但所有的同胞或许会更好的活下去……”

指挥官不知道，他的命令还能不能被执行。

生死边缘的生物会疯狂的抓住每一丝求生的机会，更加不可能主动求死。

十秒的沉默以后。

加速度骤然加剧，更剧烈的反应让指挥官的眼睛里涌出蓝色的血液。

舰船的后方，一个直径三十米的筒状物体旋转着飞出，表面带着无数管线的接口。

如一颗心脏被掏出体外。

舰队的成员忠实的执行了命令，舰船如愿抛弃了维生系统，消耗的氧气再得不到补充，但加速度也达到了巅峰。

指挥官却突然放松下来，余光里，他看到屏幕边缘的阴影在剧烈的震动中微不可查的消退，勉强露出边缘的一颗星星。

抛弃了装甲，仪器，维生系统和返程的燃料，舰船的加速度刚好略大于“暗潮”。正如赤环文明用尽自己的一切，堪堪抵挡住天灾。

“希望”和“未来”的份量，永远如此沉重。

……

空气变得沉闷，氧气含量已经降低到危险线以下。

指挥官快要坚持不住了，他的骨架已经破碎了大半，内脏被超高的过载撕扯出无数伤口，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模糊。

他看到头顶的红色行星，已经能够看出清晰的形体，稀薄的黑色云层覆盖红色的星体。

这或许就是结局了。

“……这里是北极星舰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陌生的声音接入了频道，带着赤环族所不具有的清脆。

“完成了?”指挥官不敢相信，一切似乎既漫长又短暂。

“对，‘暗潮’已经将目标锁定到庇护所星了，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优秀。”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

“关闭引擎吧，至少在最后的时间里，休息一下。”

朦胧而剧烈的光芒迅速暗淡，旗舰被护航的火力舰甩在后面，如同将死的巨鲸沉入海底。

指挥官感到一阵轻松，拼命呼吸混浊的气体，又呛出一团团漂浮在空中的蓝色血液球。

他看到，屏幕的碎片与自己的血浆撞击在一起，透明的碎片将失重下的血珠切成好多份，细碎晶莹的液体飞溅之间，背景的星空变幻出无数的剪影，只有黑暗在光芒的折射下坚定的推进。

他们马上就要被“暗潮”吞噬了，像无数曾经的舰队那样。

但任务已经完成，他们的生命将作为一颗砝码，放置在文明与天灾的天平上。

指挥者挣扎着问北极星。

“银色的恶魔，我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吗。”

北极星这次没有戏谑的开玩笑，认真的告诉他。

“是的，你们的文明会由此而存续，你们的子孙后代，会生活在一个没有‘黑雾’的世界。你们这样的文明，值得存续下去。”

指挥者吐出一口气，忽然感到无比的放松。

“那么，请继续吧，继续去拯救我们的族群。”

他也曾渴望着为族群争取生存，如今终于殊途同归，他本质上是幸运的。

精神的松懈与缺氧让他的意志模糊了，他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生活的模块城市，无数同胞扬起触手欢迎英雄的归来，将他高高抛向天空……

人群中有他的长辈，也有他的后代。

天空中夜幕宁静而深邃，仿佛同时通向起始与终结，漫过了他的全身。

……

通讯断开了，北极星在巨大的“夔”级旗舰上，凝视着远方的阴影。

暗潮应该已经吞没了赤环舰队的旗舰，千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如今只剩零星的火力舰在按照既定的程序飞行着。

赤环第九集团军，彻底毁灭了。

北极星感叹。

“我还知道另外一个指挥者，你们同样令我记忆深刻。”

“无名的赤环族，属于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而我将接续你的意志。”

银色的舰队在低轨道上运行，一千二百艘舰船拱卫着中心的庞大旗舰，身下就是占据半个天幕的赤红色大地。

流线型的影子在更低的空域穿梭，灵巧翻滚着避开黑色的稀薄云朵。

星球表面的诸多庇护所下达了避难指令，所有族裔退到了深埋在地底的庇护所底层。这段时间的制造下，外面的红雾也似乎更加浓郁了一些。

付出一支集团军的代价，庇护所星一共吸引了大概十分之一的“暗潮”，或许不明显，但也足以改写战争的结果。

前提是北极星有能力将这些“暗潮”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