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质构成的液体漂浮在空间中，浸没在蓝绿色的光芒下，看不出光源来自何处。

大概数十米直径的球形建筑，内部有着简约而奇异的装饰。

一边是银色的机械探测器，流线型的身躯反射着冷硬的光。

另一边是藤蔓编织而成的纤细翡晶领航者，柔软的漂浮着，有实体，也有虚像。

领航者们“看”着北极星的探测器，头部绿色的晶体内光华平缓的流转着。

翡晶文明已经做了很多年的旅行者，接触过许多或高等或原始的智慧生命。

他们很清楚一个“答案”对于低等文明的意义，这是很有诚意的条件。

北极星在思考该提出怎样的问题，翡晶文明的领航者也不急迫，安静的等待着。

探测器发出电波，提出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之前时常听说的‘文明阶段’，具体是指什么。你们知道，灰月族和曾经的联邦似乎也知道。”

实体的那个领航者略微沉默，似乎在整理语言。

“你们的聚变科技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不是来自同一个科技树。”

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北极星:“没错，使用了来自其他文明的技术，我自己的母文明没能完成这样的突破。”

领航者:“那你觉得，实现这样一种技术难度如何?”

北极星沉吟，他想起了逐日者文明。

“有难度，很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文明无法做到。”

领航者轻快的转了个圈，继续说道。

“那超距通信呢，这是不受光速限制的基础条件。”

“目前只有一些设想。”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在文明的发展中，像这样的困难会有很多，像一个个筛子，将大量的文明卡死在发展的途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文明有机会突破。”

“在一般情况下，文明的技术会平滑发展，但只有小概率能够获得通过‘筛子’的关键要素和科技。”

北极星无声自语着。“大过滤器理论……”

这也是常见的猜想之一，文明的发展会受到某些关键因素的限制，随着通过一个个的‘过滤器’，越是先进的文明，就越是稀少，高等文明的数量会急剧下降。

翡晶领航者继续说着:“而一旦突破了某些限制，文明的存在形式和本质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因此每通过一个‘筛子’，就认为文明进入下一个阶段。”

“譬如意识懵懂的原始文明是第一阶段，初始文明。”

“灰月族和你所说的‘逐日者’这样认知成熟但被困在地表的是第二阶段，摇篮文明。”

“又比如你们，能够勉强在虚空中自由生存发展，勉强算是取巧达到的第三阶段，星空文明。”

“翡晶文明在近四万年前就掌握了超距空间技术，成为第四阶段的超越文明。”

“这些在古老年代的探索中已有定论，每达成一个条件，文明的存在形式就会蜕变一次，进入下一个阶段。”

“我们一般称之为，‘通向群星的阶梯’。”

北极星顺势提出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那如果这样，文明有没有可能一直稳定的发展，用数十万，百万或更多的时间慢慢尝试呢?无限的时间下，突破几乎是必然的。”

领航者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墨绿色的晶体上闪动着幽暗的光芒。

这是个黑暗的事实，但懵懂的新生文明有必要知道。

“如果你的思维器官部分损坏了，你会怎么做?”

北极星回答:“使用机器立刻进行维修，将其恢复正常。”

“那么这些由于维修工作而老化的机器，又怎么办呢?”

“自然是用其他的模块去替换或维修。”

领航者语气变得低沉。

“你们的文明应该也有类似的说法吧……整体的混乱程度……熵?对不对。”

“对，是有的，‘熵’。”

“那么在你不断更替部件的时候，你作为一个独立系统，你的熵在不可逆的增加。”

北极星在科学素养方面可以相当于最渊博的学者。

“但是文明可以从外界，如恒星获取负熵，维持自己的存在。”

领航者:“新生的文明，你可能还未能有所察觉，一个文明获取负熵的效率是有限的，而获取负熵本身的行为也会造成熵增。随着系统内一切事物的运行，熵增的速率只会越来越快，无止境的增加。”

领航者顿了顿。

“最终，熵增会成为整个文明沉重的负担，最终让文明彻底崩溃消亡。像个体会因此而衰老死亡一样。”

“这是个模糊的过程，但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答案。无数强大辉煌的文明都已经在宇宙中换了一次又一次。”

“文明和个体一样，也是有寿命的，一切文明的痕迹，都会在不可逆的熵增之下，向着消亡奔去。”

“例如，我们的理论表明，你作为一个第三阶段的星空文明形式，存在时间上限约为9600年，如果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那么没有任何文明的主体部分能够存在超过这个时间。”

“另一个超越文明‘星耀联邦’已经毁灭。而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北极星的思维模块在剧烈运转着，聪慧如他，已经能够从三言两语的解释中提炼出关键的信息。

“阶梯”与“寿命”。

“阶梯”，文明的发展不是线性的，像登台阶一般，会遇到巨大的困境，并断层式的蜕变。

“寿命”，文明的存在时间，总体是有限的，即使可能会随着文明的提升而增长，也足够将绝大部分文明逐渐困死在一级级的台阶上。

摇篮文明会溺死在温暖的摇篮里，星空文明会困死在浩渺的星空中。

即使是强大的超越文明乃至可能的第五阶段文明，也抵抗不住时光的侵蚀。

一定的时间里，不蜕变提升，就彻底毁灭。

简单而残酷，但这就是文明最基本的法则。

银色的探测器与翡晶领航者静默着，北极星没有离线，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

北极星有些呆愣，无尽漫长的旅程似乎突然变得狭窄紧迫。

“即使以百分之五十光速计，9600年只能移动四千多光年……远远不够……”

他要消化这些冲击力巨大的信息。

“……”

良久，领航者平稳的声音传来，他们早已经在漫长的离别中习惯这种氛围。

“问题差不多已经解答完毕，该结束了，我们后续还有安排。”

北极星忽然有些感触，略显急切的开口，喊住了准备离去的各位领航者。

“等等，还想了解一部分事情，这个不算在问题之中。”

他们停下来，看着探测器。

“那么就当做是闲话，请说吧。”

北极星的意识模块中闪过无数信息，母文明的历史在思虑中流淌。

“可是一个原始的文明似乎能够存在很久，我的母文明就在第一阶段停留了很多个千年……”

领航者晶体上的光芒跳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对，你说的没错，初始文明由于生产能力很低，能够在摇篮中懵懂存在几十万年直到资源耗尽。”

“那些连文明都不算的野兽更是能存在不可计量的时光。”

北极星不能理解，或者说，他作为一个被创造出的人工智能，暂时对这些概念有些迷茫。

“那……为什么文明一开始会选择走上这条路呢?这样反而会更快的毁灭。”

领航者晶体上的光芒跳动的更剧烈了，一直安静旁观的投影们也有些动容。

“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文明的本质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旅途，所有的内容都会像被点燃一般剧烈的燃烧，直到再发不出一丝光芒。”

“但是。”

“但是，总是有无数的生命渴望着伸手触摸神秘的智慧与遥远的星空，即使代价是毁灭和死亡。”

“这就是这段名为‘文明’的旅程的意义所在。”

翡晶领航者凝视着北极星。

“之前你告诉我们，会继续属于你的‘旅程’。”

“那么就请自己去探索和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