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林里添了一座坟，满地都是引路的白色钱纸。

姚志信低头看路，尽量不从纸上踩过去。邱四四气喘吁吁跟在身后，打了个哆嗦。

宋朝云没有回头，根本不关心他们是否会跟在身后。

姚志信下意识看向冒充他妈妈的那座小土堆，发现楚梦之也将土填了回去，像一座新坟。

宋朝云问：“知道这里埋着多少人吗？”

姚志信顿时毫毛倒竖，想逃。

宋朝云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数不清楚。楚梦之认识的应该有63个人，其中28个人的尸体都不在这里，有11个是当年横死的大人，还有9个是孩子。”

“你说这个，和丁晓雨有啥子关系？”姚志信猛地往前冲了两步，问，“你帮丁晓雨，那你帮过楚梦之吗。你别觉得你高尚，你纵容坏人，你也是坏人。”

山腰处的树木遮天蔽日，山顶上却只有几棵树，仿佛开着一扇天窗。宋朝云依旧没有转身，不疾不徐往山顶上走，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就是个坏人。她悠闲地唱着平水号子，是姚志信听爷爷唱过的。

太阳落坡，要阴凉啰，那连手嘛，出来收衣裳啰咳。衣裳搭在啊，手腕上啊，手趴栏杆，望哟哎。我郎嘛哦，清早起来未天亮哦哎，天快黑啰哟呀，你未回家嘛咳……

悠闲的歌声在山林里回荡，气温好像更低了些。那近处的知了收了声，远处的还在叫，听起来一唱一和，格外凄凉。

重新掩埋的坟墓全是新鲜的黄土，难怪一看就知道坟被动过。宋朝云大手一挥，把盖上的土再次掀开。姚志信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护住邱四四站在一棵树后面，警惕宋朝云会伤害他们。

已经深达一米，土里露出了那个被砸破的小匣子。

宋朝云继续挖，一个个小匣子露了出来，层层叠叠，十几个，外形各不相同，似乎还不是一次埋进来的。

宋朝云说：“你要的真相。”

姚志信不明白。

宋朝云用树枝指了指压在匣子下的一叠草席说：“这是丁晓雨。”

姚志信见过这座坟前有宋瑶的墓碑，可丁晓雨的草席却在宋瑶的墓里。

姚志信不可置信道：“丁晓雨是宋瑶？”

宋朝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姚志信更摸不着头脑了。

宋朝云说，云华村有神女庇佑爱情的传说。情侣葬在这里，都能再续前缘。

当然，不是所有情侣都有资格葬在这里，必须是男女双方都对村里有过杰出贡献，才有资格。

最早被埋在这里的那位，的确叫宋瑶。可接下来，很多情侣都被葬在了这里，名字已经无法追溯了。

现在，这座坟里的都叫宋瑶，宋朝云也叫宋瑶。

姚志信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楚梦之是很多个“楚梦之”其中的一个，楚梦之找的宋瑶，也只是很多个“宋瑶”的其中之一。那么楚梦之到底是哪个楚梦之，宋瑶又是哪个宋瑶呢。

邱四四从姚志信身后探出脑袋问：“那，那你意思是，丁晓雨也为村里做过贡献咯？”

丁晓雨和未婚夫刚过聘书不久，日军就开始了对巫山的轰炸。她的未婚夫抢送宜昌的物资入川，眼看已经要到港，却被炸弹击中，死不见尸。后来，丁晓雨自梳发髻，成了云华村专门负责看预警灯笼的人。她希望未婚夫还活着，每当号子声响起，她都在神女庙旁的悬崖上张望。

后来，整个巫山县城已经被炸成废墟，轰炸却还没有停止。村里的花烛需要运出去，丁晓雨主动请缨。她原本已经送了花烛，踏上了回村的路，可轰炸机来了，人群都往防空洞里挤。路边有两个小孩和父母走散，她为了救孩子，错过了进防空洞的机会。眼见离防空洞只有几十米，炸弹落了下来。

丁晓雨没有留下尸体，她的未婚夫也没有。丁晓雨的婆家不是云华村人，但听说了云华村的传说，还是把丁晓雨和她未婚夫葬在了这里。

丁晓雨的未婚夫，正是和楚梦之一起出去运送军需的船工。可能在丁晓雨的眼中，唱号子会引来炸弹，带走她的爱人，带走村里很多做船工的丈夫们……难怪丁晓雨会固执己见地反对唱号子，也可能仅仅是记恨楚梦之而已。

但楚梦之和丁晓雨是一个时代的人，为什么不记得丁晓雨呢？

宋朝云说，既然是执念，就是凭着最想见到的人和事活下去的，别的事情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她还曾见过几缕连自己名字也记不得的执念。

姚志信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宋朝云答：“不记得了。”

姚志信看宋朝云的神情不似说谎，追问：“那你为啥存在呢？”

宋朝云看向山下，看向远方，过了很久才说：“我想看看，这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世界，是否如他所愿。”

姚志信想问宋瑶的下落，可她也说不清楚楚梦之要找的宋瑶，到底是哪一个“宋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宋朝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化解了执念，妖怪自然也就消失了。”

宋朝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姚志信不再管妖怪的事，她愿意帮姚志信说服丁子星，让丁子星不再欺负姚志信。

她并不指望一个孩子能做什么，或者说，她固执地想见证云华村的发展，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她在这个年代，什么也不会。

姚志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集体林出来的，走上水泥路后，邱四四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邱四四说出了他心里的担忧：“宋瑶是不是就是这么消失的？如果楚叔叔找到了宋瑶，是不是楚叔叔也会消失？”

“楚叔叔要帮我完成三个愿望，还有两个没完成，是不会消失的。”姚志信圆说完，又担忧道，“楚叔叔留在村里，是为了宋瑶。他得知了真相，执念还能继续吗？”

邱四四抠了抠脸颊说：“我们阻止不了楚叔叔消失，但是我觉得，他们都没能在一起，太可怜了。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推翻妖怪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