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度的高温下，夯土台里的白蚁窝里冒着浓烟，村里所有的灭火器都被集中在这里。

楚梦之正在碳化木料表面。

木头碳化以后可以防虫，但因为要和土壤水泥接触，还需要刷上防水漆才在室外安装。利用这段时间，能浇筑地基。

楚梦之一个人，赤胳膊将最后一根木头拖了出来。老年人全都在戏台旁的工棚里，为降温之后的木料上防水漆。爷爷递给楚梦之一条毛巾，楚梦之用完直接把毛巾丢进了水盆里，掩盖自己没有出汗的事实。

做完这一些，楚梦之并没有歇，看到有人说防水漆没了，楚梦之便主动去拿。他就像一个转不停的陀螺，得到别人夸奖，只会露出一口白牙傻笑。在老人们心中，这样踏实干活而话少的年轻人太稀罕了。

邱爷爷说：“小楚就是太老实了，出去肯定要吃亏。以后就留在我们这里哈，喊你秦叔和李叔给你找媳妇。”

楚梦之还是笑。

姚志信知道，楚梦之想留在村里，便不可能说自己已婚。除了笑，他什么也做不了。

李书记和陈老师到来后，找爷爷聊村里的传说。爷爷愣了一瞬，快速眨眼答：“村里不就那点事吗，秦娃子最清楚啦。”

村长好奇：“传说能干嘛？”

陈老师激动道：“我们现在的困难是，第一没有人，第二，表演者年纪太大了，全程演船工，体力跟不上。而且，只唱号子似乎表演也比较单一，没多少可看性。如果能结合村里的传说，就可能做出一条故事主线来，就能用诗画舞来做节目。这么一来，不一定要从头到尾唱号子。”

诗画舞，是指在艺术表演中集合诗歌、绘画和舞蹈等多种形式的艺术表达方式。整个表演需要一个主题，用预川江号子有关的民间故事罪合适不过。如果可能，还做成音乐剧、歌剧，或者话剧，更能有云华村的特色。

巫山最有名的传说，是巫山神女的传说。

李书记在提议表演川江号子的时候，查过相关资料。根据考古资料显示，早在六千多年前，就有拉纤人俑。拉纤是一项需要众人共同使力的劳动，所以，那时候应该就已经有了号子的雏形。

但是，陈老师想挖掘的，是更具有云华村特色的传说故事。

红光显，灾祸现的传说和妖怪有关，显然不适合用做舞台表演。难道要编造神仙的故事？

爷爷突然开口说：“我们村是有神女传说的，不是巫山神女，是守护村子的神女，就是神女庙里供奉着的云华夫人。”

村长茫然道：“我跟李书记查过县志，云华夫人不就是巫山神女吗？”

爷爷摇摇头说：“不，不是。我们村的云华夫人，是百年前才出现的。我爷爷告诉我，有一对神仙眷侣来到村里，男的教人打猎，女的教人种田，最后大家才在村子里安置下来。”

叔伯爷和堂祖爷再次讲起了古老的故事，但这一次，二人都没说不信，只是反复强调，他们的长辈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老头们也绞尽脑汁，想找出点神仙鬼怪帮助村民的事迹。但是，百年前的记忆都是苦难，谦让吃食，帮忙搭房子之类的琐事，实在没什么热血沸腾的部分。

平凡如斯，如何能拼凑出一场激动人心的演出呢。

姚志信相信，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就是楚梦之和宋瑶。但楚梦之听别人讲他，却没任何反应，依旧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姚志信故意问：“他们应该算我们的大恩人了吧，为啥没人记得。”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邱四四说：“时间过了那么久，咋可能都记得。其实忘了也好啊，又不算是啥愉快的回忆。”

村长说：“说完全忘记了也不对，这不也能记得些片段吗。就算我们不记得，这村里的山山水水都帮我们记得，所以我们更应该继承他们的精神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活出个模样来，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陈老师想了想，捶了一下手掌，说：“哎呀，这不就是很好的素材嘛。百年前有人带领我们，帮助我们活下来。百年后，我们继承精神，发扬光大。这不比虚无缥缈的传说更能震撼人心吗？”

爷爷急道：“那，这巫山神女的传说还要不要？不要咋唱号子嘞？”

陈老师笑：“要，当然要。还有时间，让我想想。”

陈老师不着急，姚志信却已经急了。他很想让楚梦之来说，可楚梦之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外来人，不应该知道村里的古老传说。

真相近在咫尺，姚志信百爪挠心，靠在树上抠树皮。

邱四四用食指戳了戳姚志信，问：“你干啥子呢？”

姚志信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就没人记得了，真坏事。”

邱四四不明所以道：“那时候又没手机，谁会记得。换了你，你也不记得。”

姚志信气呼呼道：“是我，我一定记得。我不仅要告诉我儿子，我还要告诉我孙子，让我的孙子告诉孙子的孙子，要永永远远记得。”

邱四四看傻子一样看着姚志信。

邱栋梁也跟着来了，他一个人离大家远远的，躲在邱四四身后。此时，他挪了过来，低声说：“四四，我们先回家。”

邱四四一脸茫然。

邱栋梁说：“我们先回去做饭，等你爷爷回家，就能直接开饭。”

邱四四这才点点头，跟着邱栋梁下山。

邱栋梁一步三回头，显然想留。姚志信不明白，想留就留，又为啥着急走呢。

楚梦之说，邱栋梁有点紧张过头，担心邱四四遭人非议。

楚梦之也想回家。姚志信抬起头，只能看到楚梦之的下巴。而透过楚梦之，正好看见神女峰的头。

姚志信问：“那邱栋梁为啥跑呢。”

“他大概有点心理落差吧。”楚梦之盯着邱栋梁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不是跑，而是歇下来，才能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姚志信又问：“那你为啥要跑呢。”

楚梦之淡淡道：“有吗？”

“行吧行吧，你说什么都有理由。”姚志信拍拍背上的灰尘，说，“我晓得，你是不敢听。换了我我也不敢听。我做了那么多好事，别人都不记得，我肯定要冒火。”

楚梦之揉了揉姚志信的头，笑：“你做好事是为了等夸奖吗？你保护邱四四，引开丁子星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姚志信抓了抓脑袋：“我啥也没想，我就觉得邱四四那么瘦，打不过也跑不过。”

说到这里，姚志信似乎有点明白楚梦之的意思了。下意识的行为，是出自内心最真实的反应，没有思考后果，自然而然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