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父母养育子女，既要生，也要养。

在云华村的“养”，含义是能吃饱穿暖，能上得起学。孩子们每天撒欢跑，渐渐长高了，年纪大了，父母的责任也就完成了。于是孩子们眼中的理想之类，成了对有钱人的仰望，毕竟理想需要钱去实现。

能拿上万的外卖小哥，直播间里月入几万的主播，就连能捡垃圾薅到金戒指的乞丐，都是孩子们的偶像。

邱四四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理想：嫁个有钱人。

作为一个女人，想嫁有钱人是错吗。为什么对大人来说不是错，对孩子来说就错了？如果她嫁给有钱人，父母不用再出去打工，可以安心生二胎。爷爷不用下地干活儿，整日操劳。她有钱读书，能穿漂亮衣服。手机里那些女人有的，她也能有。

邱四四说完她的理由，对邱栋梁愤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姚志信想，邱四四大概是疯了，在大人都维护她的时候，她居然向着丁子星。

邱栋梁的双眼逐渐瞪大，等情绪稳定下来，紧紧咬住后槽牙，眼中有泪花。他当然不会让年幼的邱四四定下婚事，但邱四四执意说要结婚，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邱爷爷坚持要丁子星磕头道歉，不然就告丁子星强奸。

丁子星他爸一听事情要闹到派出所，只好同意。

丁子星下跪道歉之后，邱家收下两万定金，与丁家签了协议。如果邱四四长大后反悔，不想再嫁丁子星，邱家不用退钱。但邱四四如果不反悔，丁家再给几万作为聘礼，把婚事办了。

协议签好，邱家头也不回地带着邱四四匆匆离开。

邱家走后，爷爷故意大声说：“看吧，孩子没人教咋行。”

是了，如果邱四四的妈妈在身边，兴许在邱四四起了嫁人念头的时候，就能给予指引。也许在邱四四看那些小孩子不该看的漫画时，就能及时阻止。也许，丁子星刚跨进门，就会被邱家人发现……总之，邱四四不大可能被丁子星扑了。

如果丁家不那么宠溺丁子星，如果能给丁子星多一点关注，丁子星也干不出这荒唐事。

但爷爷并非想指责任何人，紧接着说：“还是修戏台管用。找钱各凭本事，非得绑一起算啥。”

意思就是，不支持村民们都做花烛。

爷爷说，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成为万中无一的那一个，但因为孩子们还年轻，未来有种种可能。孩子们的思想不应该被禁锢在山坳坳里，孩子们的理想也不也应该被束缚于经济条件。大人们养孩子，是应该教孩子用正确的人生态度面对挑战。

姚志信自觉从没得到过爷爷的指点，也不知道爷爷怎么能说出这话来。

姚志信不禁看向丁家的客厅墙角，看到几个袋子和颜料桶，想必是做花烛的材料。一旁两个半红不红的蜡烛，只能看出蜡烛形状，看不出特别来。丁晓雨脸色阴鸷，恶狠狠盯着楚梦之的背影。倒是宋朝云，那杏眼看起来清澈，没憎恨的情绪。

丁子星他爸扶丁子星赶紧起来，满脸心疼地帮丁子星揉膝盖。丁子星拉着他爸说什么，嘴嘟得老高。他爸用食指刮平他的嘴，大概又在说给他补偿之类。他又笑了，捞在他爸胳膊上吊着，脚不沾地。他爸遂不及防踉跄一步，用那只能颠锅的粗手臂，将他从地面带了起来。

姚志信想，其实，大人们没一个会教孩子吧。

他觉得，不论是邱家丁家还是他自己家，大人们根本不明白他们孩子心里真正的想法。

眼见丁子星有爸爸哄，他觉得炫耀的成分更多。他想，他虽然没爸管，但是他有楚梦之。

他抓住楚梦之的手，眼巴巴地。楚梦之回头看到丁子星挂在他爸手臂上，不言不语地蹲下身来。

姚志信二话不说爬上楚梦之的背。

随着楚梦之站起来，姚志信眼里的世界变了。他在楚梦之脖子上，甚至能看到树梢。

他兴奋地大喊，转头看丁子星目不转睛盯着他，炫耀道：“这就是飞的感觉吗？”

拐过墙角，看不到丁家的客厅了，他一没注意，被树叶拨了头发。

楚梦之说这不叫飞，飞起来能看得更高。人和蚂蚁似的，山和馒头大小，路也就筷子粗细。

姚志信当然知道，电视里的航拍画面都是这样的，但他没料到，他随口说出做飞行员的理想，楚梦之都记得。

从爷爷用木头给姚志信折纸飞机开始，姚志信的理想就是开真飞机，但爷爷总在摆弄木头，从没在意。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问他的理想是什么。

听说他想当飞行员，爷爷松了一大口气，说：“好好，我们虽然穷些，但志不能短。我听外面的人说了，现在读书有助学金，有助学贷款，你成绩好还有奖学金。只要你坚持，总有一天靠你自己就能走出山。但是如果你把理想丢了，就等于把自己的翅膀给撇了，你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姚志信心说，若是爷爷从此不摆弄木头，楚梦之一天能做几十百幅百鸟朝凤的浮雕。一副一千，十副一万，他根本不愁读不起书。

姚志信张开手臂冲着黑沉的山峰喊：“我要当飞行员！”

爷爷笑了。

等爷爷睡下，姚志信钻到了楚梦之的房间里。

他知道，楚梦之一直在找寻宋瑶的下落。宋朝云也姓宋，所以楚梦之一定会去找宋朝云。他想绊住楚梦之的脚步，等他找到制造电流的安全办法，再陪楚梦之去。

楚梦之不知他的企图，只说他没有把握同时打过两只妖怪，不准姚志信跟着。

他拦不住楚梦之，便要求一起去，就算楚梦之不同意，他也可以悄悄跟。楚梦之无法，只能同意带他一起。

熄灯之后，确认爷爷已经睡着，他们出了门。

村庄依山而建，少有路灯。偶有人家在屋外点灯照明，也只够照亮自家院落。

姚志信想要心急如焚的楚梦之带他飞，楚梦之不出意料地同意了。

巫山的云雨已经散去，天上繁星点点，山坡上的灯光嵌在黑色幕布上，交相辉映。飘在空中，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那叔伯爷没说错，楚梦之当真如履平地。

楚梦之说：“你记住这景色，以后自己开飞机来看。”

姚志信这才知道，楚梦之当真是见缝插针地教育他，就连同意带他飞，也只是为了激起他当飞行员的决心，而不是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