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其实看到这个女孩，苏吉拉纳已经猜出了答案，丝琳宽脸上有很多旋风的影子，只是肤色更黑。杜亚美原籍东非，是个黑美人，丝琳宽混了更多的黑人血统。

像，真得很像。

丝琳宽不知道苏吉拉纳在想什么，以为他信不过，又掏出一样东西。那是用黑曜石打造的护身符，上面刻着兄弟群岛和终南大教区的微记。还有一行小字——“伯父祝侄女健康美丽，近至善，远邪恶。”

“爸爸说，这是我出生时您送的礼物。”

苏吉拉纳接过来，仔细地抚摸着。仿佛这个女孩昨天才出生，兄弟二人还在为她摆酒庆祝？人上了年纪，许多往事都迭加在一起。

“我能称呼您‘伯父’吗？”真正面对苏吉拉纳，丝琳宽觉得这个人更像父亲描述的那个样子，而不是教会公开文件中的“魔媒祸首”。

“行行行，当然行。”苏吉拉纳完全忘了双方的身份。“天啊，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笔记本和护身符仿佛有种魔力，让魔媒祸首语无伦次。丝林宽又转向金子淇。“那么，您就是金伯母？”

金子淇点点头。一见面她就喜欢上这个高雅端庄的女孩子。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丈夫经常提起旋风和他的家人吗？作为全宁梓的亲戚，她远远地见过几次旋风，印像里那是个精明的矮个子，此外再无交往。

“家父也让我给您带了份礼物。”

说着，丝林宽又从秘匣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上面用娟秀的字体抄录着一本书，丝林宽为此花了一个月时间。金子淇接过来，打开封面一看，立刻惊呆了。这是《瓦尔登湖》原文的真理语译本！

“这……这真是它的原文？”金子淇随手翻了几页，就知道版本的不同。

“爸爸说您是这本书的专家，您可以鉴定它的真伪。”

当年苏吉拉纳和旋风一路东行，身边就带着《瓦尔登湖》的删节版。旋风虽然一眼都没读过，但是过去十七八年，他仍然记得这个细节。即使是为和她拉关系，也说明此人心机之密。夫妻二人请丝琳宽去休息，金子淇把自己关在舱室里开始阅读。苏吉拉纳坐在她身边，并不打扰，独自思考着旋风的动机。

就这样，直到第二天清晨，金子淇一口气把书读完，她请丝林宽共进早餐。“孩子，你父亲怎么会有这本书？”

丝林宽看到金子淇眼里的血丝，知道父亲戳中了对方的要害。于是，她把《异教先觉文献库》的存在告诉这对夫妻。世面上流行的先觉文学都是删节版，唯独教主手里有一套完整版，但是只传给后代教主。其他人被认为缺少修为，难免受原作误导。

“家父说，除了本教教士团成员和我，这个宝库的存在他只告诉给你们，还请两位前辈代为保密。虽然贵为圣尊，这么做他也要担很大风险。”

过了这一夜，苏吉拉纳已经考虑成熟，郑重地说道：“丝林宽，我和你父亲从无私仇。当年他攻打魔都，这笔公仇我会记得。最后是他放走了我，这笔私恩我也会铭记。这么多年我仍然关心他。现在看来，健康、家庭、地位，这些方面他都很成功。作为兄长，我只担心他的前途。”

“我父亲的前途？”

“他那条路走到头就是悬崖。”

这是心里话，知道旋风当上教主，苏吉拉纳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近卫军早晚攻破盖娅城。届时旋风就成为全球头号通辑犯，像克里木那样在某片大山里流浪到死。可怜他苦心经营多年，终于爬到权力顶峰，却要和脚下那座高山一起粉碎。

出发之前旋风就嘱咐女儿，听到不顺耳的话一定别去争辩，只带着耳朵。听苏吉拉纳这么进，丝琳宽深施一礼。在巴班吉奥那里培训多年，女孩一举一动都有贵族风范。

“我替家父感谢您的关怀。也祝您合家快乐，身体健康。”

小图普也是苏吉拉纳的旧识，他们最后见面就是在老图普的葬礼上。尽管如此，他还要带上丝琳宽这个活信物，才能在苏吉拉纳面前证明行此确实遵循最高层的意旨。

那个女管家也并非外人，而是杜亚美的使女喜莲。旋风结婚时，岳父送她来照顾女儿。当年一行人到终南大教区赴任，苏吉拉纳经常和喜莲打交道，搞得杜亚美都想把使女许配给义兄。现在她嫁给阿莱塔纳，也就是旋风的密探总管。这次使命重大，也便亲自跟随，照顾丝琳宽。

确定身份后，苏吉拉纳夫妻便单独会见小图普。当年老图普担任首席大教士，全宁梓是总督，金子淇也认识图普父子。三位老友见面自然轻松许多。丝琳宽并未坐陪，她无需了解军国大事，以免路上出问题。

这种秘密外交如果漏泄，能在教会引发大地震。所以小图普完全不能携带书信文件，这也是为什么必须使用活人作信物的原因。小图普口述了旋风的想法，当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虽身为一教之主，必须率领全教维持正统。但如有罢兵息争的可能，他也愿意尝试。魔媒方面如果其他人在台上，他不会作此妄想。然而主政者居然是苏吉拉纳，他认为纯属天意，透过两人的友情令全球复返太平。

如今，旋风的特务在启蒙区兴风作浪，这是他们最大一张牌。“炸药厂是我们干的！”小图普得意地说道。苏吉拉纳夫妻对望了一眼，那件事早被定为生产事故。是不是旋风得到这场事故的情报，派他来吹牛？小图普知道他们难以置信，便叙述了哈立德从申请入会，到炸毁工厂的全过程。这也是旋风的意图，让苏吉拉纳知道他还有些手段，免生轻视。

“当然，这些英雄已经顺利撤回我方。圣尊让我带话给您，他从不拘泥旧例，愿做各种变通。如果必须打下去，我们会奉陪到底。但是这样对天下苍生颇为不利。身为政治家，他希望您多替百姓着想。如果能够谈判，我们将只对陷魔区人民进行道义支持，不再提供实际帮助。”

然后，小图普还打出两张特殊的牌。一张是从凶山战役至今俘虏的科学大会会员，共计1352名。旋风一直以获取口供为名自行扣押，不允许教会内部任何势力接触，目的便是扣为谈判筹码。

另一张同样致命，旋风已经收集到大会高层官员名单，其中有二十多人在真理教控制区生活着许多家属，甚至至亲骨肉。旋风已经找到其中的173位亲属，并将这些人集中起来，“严加保护”。小田雅子妹妹一家，巴布鲁的兄弟姐妹等等都在其中。

“圣尊认为，如果当地人知道他们是魔媒主要祸首的亲戚，未免施以私刑，所以才妥为保护。”

苏吉拉纳长叹一声，情报局副局长塞缪尔提醒过他们注意这个隐患，有一段时间，登陆弟岛的外籍会员都不公开身份，但是连续大胜后他们还是松懈下来。不过，看来旋风暂时不会伤害这些人。想到这里，苏吉拉纳干脆直入主题。“接下来他想怎么办？”

“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建立一个秘密渠道，信使单独往来。如果达成框架协议，再想法让下面的人具体谈判。”

“你们那边不会有多少人支持他谈判吧？你觉得我应该相信谁？”

“我和江布尔！咱们都是兄弟群岛的老乡。”

这一刻，旧世界的人情关系又占了上风。苏吉拉纳这边，也只有阿尔弗雷德可以帮助建立秘密渠道。

“我觉得事情可以这样办。”从小接受文字教育的金子淇出了个主意。双方既然都用一种语言，不妨约定一套密码，比如将第六个字母确定为第一个字母，第七个字母确定为第二个字母，以此类推。这样，双方的信即使落入他人之手，也查不出写的是什么。

“还是你们科学人聪明！”小图普当即和金子淇约定了密码。

送走小图普，夫妻二人又是彻夜长谈，分析各种可能性。是的，战争胜利方肯定是他们，但以现在的情势，每占领一个地方都要镇压各种骚乱。越打到后面，蒙昧区的人越不怕科学军队。尤其是打到山区，近卫军必须啃硬骨头。这样把全球都打下来，估计双方伤亡会以千万计。

这对夫妻都非嗜血狂魔，他们终于决定，如果能控制启蒙区的骚乱，减少甚至避免今后的战争伤亡，不妨亲自接触。于是，这对疲惫不堪的夫妻再次接见两名特使。

“小图普兄弟，丝琳宽侄女，我愿和旋风先以个人身份秘密接触。视结果而定，看能否转成官方合谈。”

“太好了。如果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天下人能少流多少血啊！”丝琳宽拍起巴掌，多年随父亲南征北战，小小年纪就见到太多的家破人亡，血肉横飞。

“不过，我和你父亲虽为旧识，彼此间已经十多年不联系，还是要慢慢建立信任。而且，我们都是各自体系的领袖，谈判事宜并非我们定下来就能开始，他要让双方部下接受。在这之前，我和你父亲要建立可靠的保密渠道。既然他派出女儿当信使，我也应该派我的儿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