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兄岛和其它地方一样，退魔还天中炸毁了一切科学时代的水利设施。然而水旱无情，饥荒遍地，如果真要彻底禁绝水利建设，就只能退回原始社会。制造出一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后，地方官员又开始组织人力修筑简陋的水利设施。小型水患还能抵挡，大灾就只能听天由命，灌溉能力也只有以前的几十分之一。

登上兄岛后，应用科学部主持张冲、环境科学部主持奥德里奇就去考察全岛水利设施。上千名科学学生由这些专家分派到各处进行勘探。一时间，全岛各处山野里都有穿着近卫军制服的年轻人，他们带着测绘仪器和干粮，走遍山山水水，遇到野兽还要执行清剿任务。

罗娅今天18岁，精通计算，苏吉拉纳安排她在张冲身边当测绘助手。背标竿，运水样，爬山涉水安放仪器，这些活罗娅都是当仁不让。计算起数字来更是认真仔细。在养母手把手的教育下，罗娅还擅长绘画，在测绘时负责给水文地形画草图。

青年战士们测绘完毕，就地宿营。每次总会有当地孩子围过来，因为战士们带着诱人的糖果。“孩子们，糖可不能随便吃。”罗娅指着自己军服上的字样。“谁能读出来，我就给谁吃。”

大部分孩子缩了回去，一个小男孩举起手，罗娅让他走过来。小男孩看了看，读道：“资源测绘3班”。

“对!”罗娅抓起两块糖递给孩子。然后她又指着仪器箱上的字样问：“这个谁能读出来。”

“我能……”

已经拿到糖果的孩子刚一张嘴，就被罗娅捂住。“乖孩子，你已经有糖了，把机会给小伙伴们吧。”

让罗娅失望的是，其他孩子谁也不认识那些字，她只好松开了手。“要不还是你来吧。”

“此面朝上！”男孩骄傲地说。

罗娅又塞给他两块糖。“怎么，他们都不识字？”

“是啊，整个村里也没几个人识字。”男孩骄傲地扬着下巴。罗娅看看其他孩子，人人脸上都带着不满，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糖。

罗娅狠狠心，把头一摇。“今天就问到这里。孩子们，只要有文化，别说糖果，爸爸妈妈一辈子吃不到的东西，你们都能吃到。”

没人回应她，罗娅觉得今天这个游戏玩得不好。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收拾工具准备搬到另一个地方。那个识字的小男孩哭哭渧渧跑了过来，一下子扎在罗娅的怀里。

“阿姨，带我走吧。”

“怎么，谁欺负你了？”

“他们都欺负我，还抢了我的糖。”

接受科学教育已经有八年，罗娅早就习惯能者多得的原则。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之外的世界还奉行着旧规矩。欺负这个孩子的并非邪教官员，也不是什么反智分子，只不过是一群穷孩子。发现身边有个小伙伴比自己强，让他们感觉到实足的威胁。

这个男孩会不会从此被同龄人孤立？他还会因为认几个字而自豪吗？罗娅给男孩擦干眼泪，又写了张纸条塞到他手里。“你年纪太小，我还不能带你走。这样，如果以后再有我们的战友从这里经过，你可以让他们捎信给我，这是我的地址。”

临走时，罗娅找了本绘画版《科学世界基本图景》送给这个孩子。这支队伍离开村庄，继续他们征服自然的道路。

上岛三个月后，张冲和奥德里奇制定了联合方案，哪些堤坝可以加固，哪里的河流需要改道，哪里可以建坝蓄水发电。阿米塔娜带着行为专家把这些工作逐个分解，在原地做用工实验，最终拟出了一个庞大的用工清单。

“95%的工作无法使用机械，至少需要十万名无技术劳动力！”

十万人！差不多是兄岛当地青壮年男性的一半。大会可没钱支付这么多工资，如果一定要实施，还得依靠与教会一样的劳役制度。然而换了天地，当地人能接受科学政府的劳役吗？答案只能靠民意调查。苏吉拉纳来到兄岛中部一个镇子，邀请附近一些村长。这些人在民间威望很高，新政权一时还不便撤换。

“往年全总督在两岛征夫，最多不超过两万人，男人还是要以种地为主。”一名乡坤表示着异意。

“现在水利设施足够多，不需要再修什么啊？”另一个乡坤从根本上提出质疑。无论洪水还是干旱，如果从小就习惯于这些，他们并不觉得有改变的必要。

苏吉拉纳想用实惠来说服他们。“科学元年……哦，真理纪元1004年，我们登上弟岛。当年我们清查岛上农业状况，那年粮食平均每公顷990公斤。现在是2325公斤，相当于凭空多出一倍以上土地。在增产数量中，新建水利设施的作用占到百分之三十五。至于大家觉得现在的水利设施够用，其实不是它们真够用，而是你们已经习惯了忍受灾荒。遇到大灾，教会就告诉你们，这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出了问题。要克制欲望，自我约束，别再让生态失衡。其实，很多灾荒靠更好的水利设施就能消除。”

乡坤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种看似遥远的实惠并未吸引他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乡坤鼓起勇气，站了出来。“队长……不，苏吉拉纳先生，你说对了，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们是魔媒……不不，你们是科学人。所以你们觉得可以对大自然予取予夺。可万一你们已经破坏了生态平衡呢？弟岛现在的收成也许真能扩大一倍，会不会过几年突然来场大灾，颗粒无收呢？”

“是的是的，经书上说过，当年你们无休止地掠夺自然，结果大自然报复人类，死亡几十亿人啊。这个悲剧你们还不能吸取吗？”另一个乡坤也接了口。

“对啊，花掉一千年时间，人类才和自然形成新的平衡，难道你们又要出来搞破坏吗？”

这些结论都印在《朝阳启信录》上，让他们别相信？他们为什么会不信？苏吉拉纳无言以对。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明白，《朝阳启信录》中的历史都是谎言？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清楚，两岛很多湖泊都是地震后形成的偃塞湖，这些天然水坝早在人类上岛前就存在。大自然每天都在变化，哪里有什么最终平衡可言。

望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苏吉拉纳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们，甚至这个见面会也开成了批判会。这些老人行将就木，平时在乡间也没有劣迹，并不怕科学近卫军的子弹。

就这样，苏吉拉纳到处游说，希望能征集到人手参加水利工程。最后只有十几个村长愿意配合，其中不少人还把自己当成包工头，希望科学大会能给些回扣。

最后，他们只好重新制定方案。大量会员，甚至预备班学生都去参加水利建设。同时以工代帪，用极低价格雇一些失地农民过来干活。至于兴建规模，也缩小到只剩下离进步城最近的小型水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