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不是我要找的人！

无意中被人塞了份天大的口喜，苏吉拉纳却再未找过白山大师，他认定这就是江湖骗子！不过旋风倒像是被吸引住，单独去问过几次前程。这是他最关心的事，又不可能向新同僚请教，岳父更是远在天边。白山大师有点装神弄鬼，但终究有点阅历，说的话对他不无启发。

有一次，白山大师看见旋风，仔细打量他的脸，还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半天。旋风心里犯起嘀咕。“你的脸色，比第一次来我这时差了很多啊！”

“哦，不会吧，这几天我没生病啊？”

白山大师皱皱眉头。“不是身上有病，是心上的。你家百米之内必有坟场！阴气内蚀，已见阳亏之相。”

旋风暗自发笑，他们在军营旁边选了一处民居，前后都是住宅，哪里会有坟场。不料回之后和王志冲闲聊，谈起此事。这个训马官闻言大惊，他告诉旋风，一百多年前此处发生战事，这片地方就是处理战场死尸的乱葬岗。只是无人立碑，所以新近住户并不知道。

老婆就要生了，怎么能住在如此晦气的地方，旋风马上搬家。住下后他又找到白山大师，不料对方看到他，连连叹气。“这位将军，你的气色越来越差了。”

“不会吧，我这次搬到市中心，附近一公里没有坟墓也没有刑场。我还专门打听了，过去几百年都没埋过死人。”

白山大师神秘地说：“这次伤损你的并非阴气，而是家宅位置。你家附近是否有两幢高楼，一左一右对着你的窗户？”

旋风新居对面，左侧是当地粮仓，高约十几米。右侧是一座木塔，纪念出身于当地的第23代教主林怀跃。在这个平房为主的时代，它们都算附近的制高点。“这样两幢建筑构成夹角煞，专克你的阳气。看将军的长相，不是我们汉人吧？”

旋风回答说，自己和老婆都不是汉人。“那就对了，风水之术是我们传统汉俗，你们外人不信，但其实很灵验的。”

汉俗复兴运动一直拿风水作为重点。它不涉及教义教法，只不过帮人趋吉避凶，所以很早就被认定为无害的民俗。现在不光汉人信奉，也已经传播到很多族群当中。其他民族达官贵人遇到建楼、选坟之事，都请汉人风水师验看。只是旋风成长在偏僻的兄弟群岛，才对此很少有闻。

不用说，旋风又急急忙忙搬了家。再遇到苏吉拉纳时，被后者好一顿笑话。苏吉拉纳落脚后，就随便在军营里找个地方住下，根本不在乎下面埋过多少具死尸。

转眼到了秋天。杜亚美顺利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小家庭更加温馨。旋风给孩子取名叫丝琳宽，他告诉老婆，这是泰族人的取名习惯。

老朋友长了辈份，苏吉拉纳也很高兴。他买了块黑曜石打造的护身符吊坠，送给孩子作礼物。买的时候，苏吉拉纳要求工匠在上面刻下兄弟群岛大教区和终南大教区的微记。一个纪念孩子父亲的来处，一个纪念孩子自己的出生地。

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这块小小的黑石头，将来会维系着整个人类的命运。

护教军分布全球，并非所有地方都需要养很多战马，兄弟群岛就根本没设骑兵，很多山区没有大平原供骑兵驰骋，也省了这笔钱。另外，要养马必须有大草原。科学时代，人类逐渐减少草原载畜量，靠机械加工的饲料在农业区喂养牲畜。这个行业一消失，大草原重新成为畜牧基地。终南大教区北半部就是草原，所以，此处也是护教军东方大陆一个重要的军马基地，大部分军马养好后都要输出。

旋风到任不久，很快就和王志冲熟悉起来。这个汉人出身养马世家，在军马厂里面兼作配种、兽医、迁群等技术工作。王志冲长期生活在草原，性格豪爽，娶了个蒙古族老婆。他不理睬什么汉俗复兴运动，遇到那些自发组织的汉俗执法队就拨刀相向，勒令他们滚开。毕竟没有官方授权，遇到硬主，那些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些都让旋风觉得很对脾气。两人之间虽然还隔着一层官阶，很快就称兄道弟。旋风向王志冲请教养马的学问，提到军马数量。十万匹是个庞大的数字，消耗无数军费。王志冲对这个新来的上司已经很信任，听到旋风打听这件事，先就哼了一声。

“这里哪有十万匹，能有五万就不错了。都是向上面虚报军费的。”

军队吃空晌不是秘密，上司也并非傻到什么都会足额拨付。但实数不足一半，仍然大出旋风的预料。“能差这么多？”

“很多马场都是养几群好马，上面来人，就把这些马来回调拨应付检查。大官们有时候都懒得出巡，下来后就是看看名册、库存记录，那更容易造假了。”

“那你觉得，这种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我觉得，这里老老实实养三万匹就行。非定出十万匹这么个数字，就是给上上下下留出贪腐空间。毕竟，世上最好的马场都在极北大教区。”

“你是说，应该把更多的军马放到那里饲养？”

“如果他们真想遵循天道，符合自然，就应该这样。不过那里旧人太多，他们不放心，这才是问题。”

旋风留在红尘当中，钻研为官之道。苏吉拉纳每天就在街头巷尾听各种方家讲道，向各色人等打探有道行的隐士。连这座城都叫寻隐城，附近隐士肯定少不了。没多久，他的搜索范围已经远离终南主峰，开始在附近山区里寻找目标。有时候几天不回，旋风久了也便习惯，不多问他的去处。

这天，苏吉拉纳坐在山路上休息，一边喝水，一边消化失望之情。有几个人告诉他，此处居住着某某大师。等苏吉拉纳找到时，却只看到一座新坟。原来，大师前几天才撒手人寰。

正失望间，苏吉拉纳的视线被一处崖壁吸引住。那里有个山洞，看门口摆的物件，似乎有人居住。苏吉拉纳好奇地走上去。没错，这个三米多高的宽阔洞口留着不少人工整修的痕迹，还摆着一把竹椅，一只茶壶，但又没有农具和牲畜，显然不是普通农家住在这里。

“先生，您找谁？”一个四十出头的汉人走了出来，向他深施一礼。

“哦，我想寻找隐士。”苏吉拉纳忽然眼光放亮。“您就是隐士吗？”

“呵呵，这要看你怎么定义隐士。”主人讲话十分有逻辑，完全不像山野村夫。“如果以不求财，不任职，不理人间烟火为标准，我勉强算个隐士吧。”

太好了，苏吉拉纳赶忙询问对方姓名。主人自称杨石穿，在这里隐居多年。或许因为终日隐居，也想找人聊天，杨石穿就把苏吉拉纳引入洞中。深处有个壁龛似的结构，自然形成。石壁龛里放着一些简陋的个人用品，地上有稻草垫和破棉被。壁龛上方端正地挂着教会徽记，还有卡钦斯基的圣像。这在千家万户中都见得到。但是，这里有一样苏吉拉纳意想不到的东西——书。主要是十卷本《朝阳启信录》，还有一些大教士的著作。

苏吉拉纳信手拿出一本翻阅着。“兄弟，今天这样的天气，你不应该拿这本。”杨石穿止住了他。

“为什么？”看哪本书要和天气沾边，苏吉拉纳从未学习过这样的教义。

“天人合一之道，不是只在法坛上讲给百姓听的，生活之中处处谨守才是。读书也是一样。柔日读史、刚日读经、酷日读律。这些道理你是否知道？”

苏吉拉纳摇摇头，这些规矩闻所未闻。

杨石穿解释道：“柔日，就是绵绵细雨、或者久阴不晴。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心情怅然，用来读史有利于怀古，体味先人事迹。刚日，就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这样的日子里，人们神清气爽，思路敏捷。用来读经有利于掌握教义。今天正好是酷日，烈日当头，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心情烦躁，意乱神迷。酷日应该读律，有利于自我约束，自我训戒。这是我个人的参悟，小兄弟以为如何？”

苏吉拉纳好一阵没有说话，心中惊叹不已。看来巴班吉奥讲的没错，要说教义精熟，体会深刻，还得这种地方才有高人。“大师，刚才看到您墙上的徽章，您教阶甚高，为什么不任职？”

“教阶嘛，本来只是用于证明个人的修为，现在却是功名的级别，你不觉得舍本逐末吗？”

苏吉拉纳兴奋地回到终南城，来找旋风，想告诉他，自己终于找到一位真正的隐士。不成想一见面，旋风却先苦笑着告诉他一件事，那个白山大师真是骗子。

原来，到终南山问卜打卦的人很多。他们两个外乡人在城里随便寻问路人，山上哪里有隐修大师？恰好其中一人有朋友作这档骗钱的生意，便是这个白山大师。此人一听，觉得这两个外地人初来乍到，很好糊弄，于是就将白山大师吹嘘了一遍。前脚送走旋风和苏吉拉纳，后脚就凭借路熟，先跑到白山大师那里，把这两个人的外貌特征告诉了他。

当时，旋风穿着军便服，没戴军衔。苏吉拉纳衣装也不便宜，而且总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那个路人就推测，这两个人一是中层军官，一是民政官员，苏吉拉纳看上去似乎职位更高。于是，白山大师就装模作样，给出那两个预言，并且没提要钱，放长线钓大鱼。

事后，苏吉拉纳对此不感兴趣，旋风却不断问卜。白山大师的朋友便在私下里打听旋风的现状，再一一报给白山大师。那些什么阴气、凶宅之类的说法，白山大师都是有备而来，所以事事言中。

最后，感觉旋风已经彻底服了自己，白山大师便提出，他可以给旋风以及属下官兵求生死签，就是在某次出征前看看某人会不会战死。这当然要收一大笔费用，白山大师言明，自己也有甚高教阶，他可以把求签费用划入公款。

旋风正在考虑，那个路人正好有急事拜会白山大师，两下一碰面，这才漏了馅。

“哈哈，我早猜到他是骗子。我都不想当官了，还能成为圣尊？”苏吉拉纳预言得中，当然高兴：“不过，今天我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大师。”

旋风正在沮丧中，听了这话根本没问，便随口说道：“你啊，就等着这个真正的大师开口要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