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苦修半年，圣山大功告成。旋风立即接走苏吉拉纳。第一站先带他去一家豪华的阿育吠陀疗养院作沐浴和按摩。医学科学被废除后，传统医术得到复兴。来自古印度的阿育吠陀与汉方疗法、顺势疗法等等，并列为当世几大自然疗法之一。稍大点的城市里都有阿育吠陀疗养院。能否治病放到一边，这类地方装修豪华，服务周道，是达官贵人休闲、社交的好去处。

洗去多日积垢，苏吉拉纳又收到旋风给买的便服。丝绸面料，花纹时尚，每件都要一年半载才能织就。看到这些华服，苏吉拉纳连连摆手。“兄弟，护教军薪水也不高，你还得养家呢。”

“大哥要在盖娅城混，没几套衣服怎么行。再说不是我请客，都是花你的钱。”

旋风告诉老友，因为成功抓捕奥德里奇，稽察总队奖励苏吉拉纳五百金币，他都替兄长保管着。此外，沿途战死的稽察队员，稽察总队颁发给每人二十阿坦抚恤金。在这个时代，一户农民劳动一年，大概能有两三个阿坦的现金收入，这笔钱的价值可想而知。

这些钱换成盖娅城银行的汇票，由旋风代领。最初，他想由兄弟群岛大教区行馆的侍者把这些钱寄回去。听到海禁消息后，不知道那里现状如何，死者家属是否还在人世，就先把钱存到身边。旋风在财务上一向算得清楚，对别人不亏不欠。

“这个，这么多，我怎么好收下来。”

“大哥，你不会是要修‘神贫’吧？”旋风打趣道。“神贫”是宗教术语，意思是出于信仰而保持贫困，不蓄私产。真理教并不要求官员们保持贫困，只有虔诚信徒才玩这一套。

苏吉拉纳摇摇头。他以前的年薪只有十个阿坦，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知道该拿它们做什么。旋风提了个建议：“你在首都这里没有家，钱就放到我这家，由弟妹保管，随用随取。”

苏吉拉纳点点头，换上新装，又跟着旋风来到昇平署管理的中央大剧院，欣赏歌剧。“好好享受几天，在咱们那里，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些好东西。”

苏吉拉纳苦修半年，已经习惯一领草席、一把粗粮、一瓢冷水的生活，对这些奢华场景一时难以适应。不过兄弟盛情之下，他也不好推却。

昇平署是真理教会管理艺术的机构，其职能是发掘民间创作的小说和戏剧，筛选出有助于宣传教义的作品，去掉粗俗不雅的成分，在艺术上加工提练，然后在宗教场合，或者官方仪式上使用。有时，昇平署也会独立创作。

不管怎样，昇平署养着一群艺术家，传承歌舞、音乐、绘画、雕塑、戏剧这些传统艺术。

这天下午，中央大剧院演出传统歌剧，名叫《爱与流亡之路》，主人公是早期盖娅真理教徒菊地直子。她被本国警察通辑，在逃亡途中与一个名叫高桥宽人的异教徒相爱。菊地直子承认自己是通辑犯，高桥宽人不离不弃，不仅收留她，更一起修习盖娅秘术。菊地直子被捕后，高桥也因包辟罪被牵连。两个人饱受科学魔鬼迫害，最后撑到真理阳光普照大地，光荣出狱。

这出歌剧的主题就是盖娅真理教如何伟大，能够打动被科学魔鬼污染过的心灵。但却包装成爱情剧，所以深受年轻人喜欢。

“主演是个新星！”在包箱里，旋风远远地指着舞台上扮演菊地直子的演员，给苏吉拉纳介绍。她叫甄淑兰，今年只有二十岁，来自遥远的崇圣大教区。甄淑兰十五岁就被爷爷送到昇平署学习，嗓音甜美，扮相端庄。

“她是大和族的？”

“不知道，看名字是个汉人。漂亮不漂亮？”

“太远了，看不清，不过歌声挺好听。”

苏吉拉纳不会欣赏歌剧，旋风也强不到哪去，只是想带兄长在这里开开眼界。就这样，把盖娅城里的奢华场所好好消费一番，旋风才带着苏吉拉纳回自己的家。

这是中央禁军的新兵训练基地之一，方圆数平方公里，营房庄严宏伟，远非兄弟群岛护教军军营可比。军营正门处有一尊高达十几米的石像，雕的是古代苦修士麻原彰晃。《朝阳启信录》称，此人在魔鬼时代进入喜玛拉雅山区苦修，研习藏传佛教，获得超自然能力。回国后他建立组织，对抗魔鬼政府，终获死刑，光荣殉道。他的信徒后来成为186派创教先驱之一，并且是骨干力量。他的三女儿松本丽华更在卡钦斯基死后成为第二代教主。

现在，麻原彰晃被奉为护教陆军军神。护教海军也有自己的军神，名叫保罗沃森，加拿大人。曾经单人独马驾驶船舶撞击捕鲸船，被多个国家围捕。盖娅真理教以这些人为榜样，意在宣示护教军并非保境安民的政府军，护教卫道才是宗旨，战斗本身就是官兵的修行。

护教陆军官职从低到高，分为百夫长、千夫长、总兵、带领等数级。最高一级叫总带领，全球只有五人，分管四个大陆的方面军，以及中央禁军。按照旋风以前在稽察队的职务，本来可以当上带领，被玛辛加整了一道，只能降为总兵。如果在前线部队，这个官职能指挥一万人。但在这里只是个闲差。

中央禁军由地方部队选送的优秀官兵组成。新兵经常是数百上千人集合成一队送来。旋风这个部门就给他们登记造册，发放军械。苏吉拉纳在弟岛指挥防御，也经手过当地护教陆军的武器库，到了这里才大开眼界。旋风带着他乘上战车，向军营后面走去。一路上苏吉拉纳看到那些武器，不断称奇。

最壮观的武器要数蒙甲战车，长达数米，高有三米，前部装着大片铁甲。打起仗来，士兵们将兵器放到车厢里，集体在后面推行。铁甲可以阻挡箭雨，车厢里的火箭还能够反击。等推到敌人面前，大家再拿起兵器，一拥而上。

兄弟群岛完全没有骑兵，养着廖廖几匹战马，只给传令兵或者指挥官骑乘。禁军骑兵不仅有十万之众，还能组成铁甲连环马，在平原地带冲击敌阵，就像血肉组成的坦克。至于排弩这种远射器，一排排放在大院里，一些士兵在排弩阵里穿行，给它们涂油保养。粗略一看就有数百具之多。火炮也有一百多门，士兵们正在擦拭炮身。至于平时使用的刀剑，长矛、火铳、弓箭等武器，就收存在连绵不断的库房里。

“当初我要是有这些，海盗算个什么啊！”苏吉拉纳不停地感慨道。

旋风的家就在军营后面高级军官宿舍区。苏吉拉纳和弟妹相见。登门前，旋风就给他讲了老婆的情况。如果不是非常好的朋友，杜亚美轻易不愿见人，这次也是戴着面纱出迎。坐了一会，杜亚美就以准备饭菜为由，到后面厨房去了。

虽然情同手足，但是旋风这种过于功利的婚姻选择，苏吉拉纳一时难以接受。他早就知道旋风和江玉琴的恋情，还以为这两个人能成眷属。旋风也知道大哥难以支持这个婚姻，就不再多谈，转而问起苏吉拉纳将来的打算。苦修结束，教阶升到“师长”，苏吉拉纳可以再回稽察队谋职，或者像旋风这样挨一顿骂后转任其它部门。

没想到，苏吉拉纳却不准备再在教会中任职。“兄弟，我虽然内心痛苦，但也并非只知儿女情长。金子淇曾经提过两道人生难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虽然在稽察队勤恳多年，但我究竟要做个怎样的人，仔细想想，还根本没有答案。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要把这两个答案找出来。这样至少对得起我自己。”

“唉，要是我来回答，这两个问题都不难。我就是旋风，至于位置，能坐多高就坐多高。重要的是对那些帮助过我，提携过我的人，我得对得起他们。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到苏吉拉纳嘴唇动了一下，旋风直接摆手打断对方，压低声音说道：“江玉琴那笔情债，我将来找机会还，现在我要对得起婆和岳父！”

这两个问题旋风确实想得很清楚，所以办起事来干脆利落，并不瞻前顾后，可惜苏吉拉纳还作不到这样。他告诉旋风，盖娅城高人名士很多，他想好好研修教义，释疑解惑。既然手里有这么大笔钱，生活不愁，那不妨就花时间实现这个愿望。

“大哥不愿任职，那就在盖娅城里住下，辛苦那么多年，也应该休息休息，有事找我就行。不过你可要小心，出了稽察队的门，他们可就没好脸色给你。”

“我懂了，以后我小心便是。”

于是，苏吉拉纳在军营不远处选了一家旅舍住下。平时兄弟俩各忙各的，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谈各自的见闻。

虽然以前就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但是旋风加入中央禁军后，才深入知晓了军方的窘态。东海叛乱平定后，护教军规模发展到近一百年的顶峰。此后便一直被其它部门排挤和削弱。现在已经是二十年间最弱势的时候。除了这支禁军还能保证经费，四大方面军很多基层部队形同虚设，更谈不上军事训练。官兵衣食无着，只好拿着部队的地皮和车辆作生意。

至于升迁，由于很久没打仗，基层军官只能一步步混年头。再加上教会不断裁撤军队，高层官职越来越少，大家争抢起来会打破脑袋。知道得多了，旋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个时候舍弃稽察队，跑到这个人地两生之处，是不是走错了路？

有了这种想法，旋风对军务便不怎么用心，整天想着结交当朝权势人物。无奈他那个官职在盖娅城根本算不上什么，光总兵这里就有一百多个。社交场合他只能认识一些闲官，军里同事也瞧不上这个吃软饭的年轻人，见到他只是表面上尊重，背地里指指点点。

天下第一富豪桥本慧夫的企业总部就在盖娅城里，他那几个贴身卫士陪着旋风从同心大教区走到盖娅城，对他的印像还不错。看到此人留在盖娅城当官，桥本岸一郎没事便叫着他出入娱乐场所。看到桥本慧夫的家将出手都如此阔绰，旋风甚至起了念头，一旦官场无望，干脆辞职去作生意。

遇到这些应酬，旋风都会叫着苏吉拉纳。无奈老兄不热心仕途，去过一两次就没了兴趣。旋风只好自己出入这些地方。对于杜亚美，旋风悉心关怀，温柔体贴。做人总有底线，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旋风就不能再委曲另外一个。

有一天，旋风刚乘战车从城里出来，看到路边几个治安军正在推搡一个乞丐。千年庆典将近，治安军要赶走京城里面各类闲散人员，这类冲突司空见惯。旋风对此本无所谓，但是仔细一看，这个乞丐非常面熟。旋风让士兵停下战车，仔细辨认，果然是熟人。

乞丐名叫阿莱塔纳，是个祖籍南方大陆的黑人。前些天旋风受命监视帕尔哈蒂的行馆，阿莱塔纳就是稽察总队派给他的部下之一。小伙子还不到二十岁，受训七八年，勤快，能吃苦，人也机灵，当时便给旋风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旋风以为阿莱塔纳如此装扮，是在执行秘密任务，赶忙把治安军拦住。看到来了高级军官说情，治安军人敬过礼，放掉阿莱塔纳。旋风询问情况，原来这个年轻人不久前参加一次秘密追捕，上司判断错误，导致目标脱逃，上司便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稽察队向来重赏重罚，阿莱塔纳只是个基层队员，立刻被赶出大门，永不任用。

稽察队员都是孤儿，而且从小就异地抚养，阿莱塔纳在首都连个远房亲戚都没有。而且他从很小就接受训练，没有其它谋生本领。被赶出稽察队大门，阿莱塔纳完全没有去处。

旋风忽然想到，自己要在首都这里发展，除了结交上层，也得培养亲信。再加上出身相同，对阿莱塔纳的苦处感同身受，旋风便问他可不可以当家将？并且事先声明，干这个活只管吃住，暂时没有薪水。以后如果自己有所发展，再给他安排出路。

阿莱塔纳走投无路，千恩万谢，立刻答应下来。旋风回去和妻子商量这件事。杜亚美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看人肯定看得准。她早就决定以相夫教子为主，丈夫的事情一概不过问。这样，阿莱塔纳就成为旋风的家将。

本来，旋风是希望苏吉拉纳留下来和自己一起打拼。但是慢慢地，这两兄弟的人生道路分了叉，苏吉拉纳着迷于教义，不再关心现实前途。平时闲聊，共同语言就只有他们的过去。至于时事，也只有弟岛的近况才能吸引他们讨论。

这段时间，陆续有海禁的官方消息到达京城。已经过去几个月，封锁线里不再有船突围，魔气终被阻拦。官方宣示这一结果，望其它大教区的百姓匆听信谣言。

一天，旋风忽然问苏吉拉纳，海魔和奥德里奇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海军看到海盗们将几百个金属筒带到岸边，根据外观判断肯定是魔鬼器物。奥德里奇又是兄弟群岛十几年来唯一证据确凿的魔媒，两者肯定会有联系。

旋风曾经有过一闪的灵光，觉得魔鬼之舱就在弟岛，奥德里奇则是那种代代传承的看护人。所谓魔气外泄，就是魔鬼武器的威力之一。他们一行人在万里路途中保护的秘密地址，其实就在兄弟群岛原地。苏吉拉纳也从柳德米拉那里知道海魔的疯狂举动和魔鬼之舱有关。于是，两兄弟便讨论起这个谜团。

“柳德米拉怀疑，海魔得到的是假消息，有人骗他的钱。海军方面也没有海盗使用魔鬼武器的记录。他们看到那些金属筒时，周围海盗们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毕竟当时苏吉拉纳身在现场，更有发言权。“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海魔自认为找到了魔鬼之舱，挖出来的不过是堆废料。海魔和部下自相残杀，最后毁了自己，也毁了咱们家乡。”

两兄弟议论来，议论去，最终也理不清头绪，对解除海禁也没什么帮助。慢慢地，他们就不再关心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