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掏出一根烟，打火机里窜出来的那一小撮火光，映在他鸡贼的眼睛里，“小与，等把吴不知手里那百十来人解决完，我们几个一起告老还乡吧，我说真的。”

“什么百十来人？利器人吗？”梁与肖挥了挥手，将他与大圣之间的烟雾驱散，这才看清那人的脸——平静、柔和、憧憬，若是几种情绪分开来，梁与肖每个都见过，但都放在一起出现在他的脸上，还是头一回见。

就像一个戎马一生，即将退休的将士，但是这个将士有点不着调，战役还没打响，就已经没了战斗热情，开始向往田间生活了。

大圣点头，“昨晚我跟明月走的晚，跟吴不知聊了一会儿，他说名单上的那些人有一半是不新鲜的，一半的一半是馊的，再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是臭的，等我们把那些臭的解决了，他就会端来一个大玉盆，给我们洗手。”

梁与肖听得糊涂，“什么不新鲜的馊的臭的大玉盆啊？那上面有上千人呢，我们组织里有多少人你没数吗，去掉我们这些，还有三分之二，你们昨晚是把那些原本要解决的利器人按罪恶等级划分了吗？最后只有百十来人要剿？”

“小与，你觉得这个世上的坏人杀得尽吗？”大圣淡淡的看了梁与肖一眼，又转头看向门前熙熙攘攘的行人，“人作恶，我们不管，利器人作恶，就要全部剿杀，是什么道理？”

梁与肖默默的听着，他明白大圣的意，但眼下，因为恒黑海的事，已经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再去想其它了，什么大玉盆，反正自己是没那机会用了。

大圣仰头吐出两个烟圈，“听吴不知说，沪城是个好地方，连个霾都没有。”

梁与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好像是那样。”

大圣忽然撞了他一下，“还好像是那样？你小子不够意思，先跟小龙虾回了趟老家，去前不说一声，回来后也不说一声，现在在这跟我装没事人，吴不知说我们昨晚吃的那些菜都是小龙虾自己家种的，那都已经不是有机的水平了！”

梁与肖笑了笑，没接话。

大圣鬼头鬼脑的回头向店里看了一眼，凑到梁与肖耳朵旁边，“听说咱家小龙虾在沪城还是个大地主，有两座山呢？是不是真的？你上次去看到了没？有没有地契？”

“要点脸行吗？”梁与肖猛的一甩膀子，“知道人家身价不菲了就开始在那‘咱家咱家’的，之前你不还说他是便宜海鲜吗？”

大圣咧嘴干笑，眼角一道笑纹都没有，有的尽是毫不掩饰的算计，“你说你这人平时连个股票都不玩，这次这么大的一场赌局，居然被你压对注了，都说新手有挡都挡不住的傻运，还真是，我现在改注还来得及不？”

“改什么？”梁与肖斜眼看他，长长的睫毛用尽全力的按着眸子里那双呼之欲出的眼刀，“这回不跟小龙虾抢我了，打算跟我抢小龙虾了是吧？”

大圣搂着梁与肖的脖子，一脸贱笑着，“看你说的……不抢不抢，哪抢的过，你就分我一个虾须子就行，或者你看在我拖家带口的份上，能分我一个大虾钳子就更好了。”

“你还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了？小心以后儿子出生后学你，伸手就要，不劳而获！”梁与肖扇了扇面前的二手烟，“以后烟也戒了吧，沪城买不到这个。”

大圣灭了一根烟，麻溜又续上一根，“戒什么？我们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我也没打算不劳而获，路子我已经想好了，在安浮城带点沪城没有的东西，管它是吃的喝的用的，然后拿到沪城高价出售，你信不信，一对肯德基的烤翅，在那能卖上一桌满汉全席的价？不出两年，我就算买不起山，也能买下一座气派的宅子了！”

“沪城百姓都很朴实善良的，你这个奸商能不能别去祸害人？”梁与肖匀了一个眼神给大圣，带着几分得意，“等你去了沪城就知道了，再想回安浮城时，可不是一张纸票能解决的，你需要的是一个人形票。”

“我知道，咱家小龙虾嘛！”大圣搓搓手，样子猥琐得不行，“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他，那小子简直就是个宝藏男孩sunshine boy！”

梁与肖的神色忽然一凝，眼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抹怅惘，当他转过头再看向大圣时，已经又是那双明亮如星辰，幽深如澜渊的褐色眸子了，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看久了，仿佛会被摄了心魄、夺了神魂，深深沉溺其中。

“你说真的？”梁与肖看着大圣，眼神真诚清澈的像一个孩子，“以后，你真的会好好对他？”

大圣自顾自的玩着烟圈，也没顾得上看那个“孩子”一眼，这会儿，竟然吐出了一个爱心形，他一边用手指专注地给爱心修边，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当然了，我一定会明晃晃赤裸裸大大方方的疼他，绝对不会跟你一样。”

梁与肖垂着眼睛，看上去有些茫然若失，良久，待那坨烟圈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时，才轻轻的回了一声，“那就好……”

如果不久后，这个世上再没有恒黑海，也必然不会有吴不知和梁与肖了。

他不求这些人能当自己从未来过，毕竟他不是一阵疾风或是一场阴雨，曾经跳跳惨遭大圣毒口时，梁与肖还悲痛了几天……

如果是这么一个朝夕相处的大活人突然离开——梁与肖想了下，希望他们集体难过个十天半个月后，就该干嘛干嘛吧。

长时间走不出来，对身体不好，如果过快遗忘，梁与肖又会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最后想了想，就十三天吧，差不多了。

也许真的像小龙虾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人，所以在元神完整后的这段时间，他对周遭一切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深刻，类似一种在黑暗中抓到了一束彩色的霞，在风雪中捧到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在孤独中抱到了一个无比温暖的人。

所以，生而为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就像大圣时不时会神叨叨的在自己耳边说什么“生死轮回”，什么“投胎转世”。

大圣说他们这辈子能做人，是因为上一世做了太多的好事，功德圆满……

他还让梁与肖好好享受当下，放飞自我，因为他们这辈子杀了太多的人，下辈子，一定会是一头猪……如果命好一点的，可能会是个“种公猪”，命衰的话势必就是“劁猪”了。

梁与肖忽然奇异的笑了下，那笑容又是疲惫，又是尖刻，又是无奈。

这时，一碗热腾腾的面，忽然端到了梁与肖眼前，也许是猛然被热气熏到了眼睛，梁与肖轻眨了一下睫毛后，眼角竟有些湿润。

“怎么了？”小龙虾眼尖的看到了，赶紧移开碗，“是我碰到了吗？”

梁与肖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没有。”

“哎呦呵，小与爷现在这么细腻吗，一碗面还给感动哭了你看！”大圣皮肉一起笑的看着小龙虾，“小龙虾同志，我最近泪腺分泌失调，你能不能也给我煮一碗，让我也哭一哭？”

“你对着太阳看两个小时，什么毛病都好了。”梁与肖把碗拿过来，扒了一口，眼睛瞪得老大，表情看上去过于浮夸了，“嗯！好吃！回去时多买几袋放家里，以前没吃过啊，新出的口味吗？”

小龙虾笑笑，“早就有的。”

梁与肖又往嘴里囫囵塞了两筷头子，几乎已经见底，“以前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之前很少吃泡面，才会没注意。”小龙虾坐下来，拄着下巴歪头看着梁与肖，“我一直吃这个口味。”

大圣把脸贴到碗边，“来点，给我来点。”

梁与肖把他肘开，“滚滚滚，口水都喷进来了，让你家明月给你煮！”

“谁叫我？”明月走过去，站在他们三个身后。

”明月！老婆！宝宝！”大圣回身一把抱住明月的腰，哭唧唧的，“他们都欺负我……不给我饭饭吃……”

吴不知忽然在二楼吼了一嗓子，“你们三个在门口坐成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

明月摸摸大圣的头，像哄孩子一样，“乖，我去给你煮，你到里面等。”

大圣抱着明月不撒手，继续哼唧，“我已经饿的起不来了……得需要一个爱的鼓励——么么哒。”

梁与肖翻了个白眼，为了不白瞎这碗面，强忍着恶心拉着小龙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