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湾站在三个人中间，在听其他人说话的期间，一直低着头，几根手指像麻花一样难舍难分的拧在一起，消瘦的脸蛋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脸颊挂着血渍，透着青白。

花岸移步到她面前，还没发一言，林湾拧着的手指头相互掐得更紧了，连呼吸都断成了好几段，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站在尊上面前。

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像从千山暮雪中捧下的白雪，融化后，浇灌在花根，鲜花在散发出迷人的芬芳时，又透着一股淡淡的凛冽，纯净的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湾战战兢兢的拎着眼皮，最先看到的是花岸洁白的长衫，然后是纤细的腰身，接着是结实的胸膛，刀刻一样的下颌……他的唇形很漂亮，轻薄粉润，嘴角略陷。

当这双唇刚有张开之意时，林湾快速的将视线收回，落荒而逃般的，又重新看回到花岸足前的那块空地上。

“你所求何物？”花岸淡淡问道。

林湾润了下干涩喉咙，轻声细语的说，“我，我想回沪东城看看年迈的父母……只要在府外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回来，即便未能有幸看到他们从里面出来，也无妨。”

九月搓搓下巴，意料之中的诉求，她不想着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而是打算匆匆见过父母一眼后，再回到寒峰，林湾这个诉求已经是很客气了。

可花岸却说，“我没办法答应。”

所有人听闻后，都很诧异。

羽晚澄困惑的瞄着尊上，如果温叶能如他所愿获得出入寒峰的令牌，他便可以在出去后，回到自己的府上，甚至去烟花酒地快活也没人拦，怎么到了林湾这里，只是在府外瞧上一眼都不行了？

林湾到底是没敢抬头看花岸一眼，她紧紧的捏着裙身，修长的眉毛轻轻的抖动着，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失落的情绪，最终连询问其中原因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沪南城城主宋庄义，依旧在号召三城联军，并将各城召集的兵将全部纳于自己城内，企图控制所有兵力，此逆风执炬之举，以引起公愤。”

不知花岸是看出了林湾想问又不敢问的心境，还是纯粹只是想跟这三个与世隔绝多年的人，讲解下现如今寒峰之外的局势。

温叶转了转眼珠，问道，“敢问尊上，沪南城此举可是有吞并东西二城之意？”

“将三城合并统一，尚未能满足于宋庄义的狼子野心。”花岸步履极轻的走到他们身后，看着山洞外，目光深远悠长，“他最想要的，是这片极阔的雪域冰峰。”

温叶嗅到了问题关键，转过身，追问道，“尊上，我们寒峰是否有非寻常地境之处？我之前有听闻一个数字人说，他在儿时，长年随家父周游各地，却从未听说过寒峰……”

温叶顿了下，马上谄媚的解释道，“不过像寒峰这般神仙之境，也绝非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有幸见到的……只是这沪南城的实力远高于其它几城，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宋庄义若是想一统天下，也……”

“什么一统天下？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九月顿时气得脑壳冒烟，大步绕到温叶面前，怒目而视，他脖子上一直“沉睡”的小白蛇，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如绿宝石般的眼睛，幽怨、诡秘、凶恶……

它看温叶的眼神，比主人九月更甚。

小白蛇与九月共生，情绪共牵，命脉共享，小白蛇生性凶戾，只有当九月极度气愤时，才会激起它的杀性。

它慢慢抬起头，绿幽幽的眼睛直盯着温叶，并发出“呲呲”的声音。

温叶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向后退了两步，小白蛇慢慢向前探去，忽然直起前半身，快速缩紧后，倏地离开了九月的脖子，猛地向温叶冲了过去。

温叶眼睛张的老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被自己的残腿绊了一下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一跤摔得前后心都凉了，他用海豚音的高调大叫着，“尊上！尊……尊上！”

花岸长袖一挥，截断了小白蛇的进攻路线。

温叶一动不敢动的保持着现有的姿势，撑着身后地面的两个胳膊，很有节律的颤抖着。

小白蛇又对着温叶挑衅似的吐了两下信子，才悻悻的向后退了半米，接着转过身，重新盘回了九月的脖子上。

温叶的喉结“咕嘟”滚动了一下，冷汗“刷刷刷”的流……心说，眼下的处境，似乎也没比在杀令中好多少啊……

九月不以为然的轻抚着小白蛇，不予呵斥，不予训诫，嘴角微妙的翘着，手指轻柔的顺着小白蛇头上的金火，心道——小乖乖，做得好，就是速度还有待提高，下次要争取赶在花岸哥哥之前动手。

花岸看向九月，似乎早已看穿了这个小鬼头的心思，他微眯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将明亮的眸子遮得若隐若现，使得尖锐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朦胧了不少。

九月瞧见后，露出一排齐刷刷的小白牙，对花岸挤眼笑笑，一点抱歉悔过之心也没有。

花岸略显无奈的摇摇头，轻呼出一口气。

温叶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骨子里的奴性也回过了神，他连滚带爬的跪到花岸身侧，哭腔道，“尊上……尊上英明，我之前因心忧寒峰才一时口不择言，实在是无心冒犯！我一心向着尊上，向着寒峰，看在我白吃了您这么多年米饭的份上，还请尊上可以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留温叶一条贱命吧！”

九月翻了个白眼，通篇废话，就“贱命”俩字不假，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对温叶说，“你先把之前的话说完，你觉得宋庄义有朝一日灭了我们所有人之后呢？”

温叶连忙否认，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尊上，我并无此意！我只是认为，沪南城城……”

温叶忽然急刹，“主”字还没讲出，生硬的改口道，“宋庄义那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屡次挑起战端，其心可诛！加之我们寒峰又是举世无双的宝地，想必他的主要目的是冲着我们寒峰来的！我们一定要齐心协……”

花岸没听他说完，走到林湾面前，林湾条件反射的又拧起了麻花。

“你们在寒峰多年，猜到的事不少，想必也应该猜到自己是为何而来的。”花岸淡淡道，“你的父亲林敬沅本在沪东城谋的是文官，也从不赞同征战，但你的叔父林宇却极力向沪东城城主进言，劝说其与沪南城结盟，围剿沪北城，最终，如他所愿。”

花岸顿了顿，眉心微蹙，“事后，林宇更是组建了一个‘送礼军’，专门为我们送来沪北城无辜百姓身首异处的尸体，还将刻有沪东城林氏的剑，插在了寒峰入口处，生怕收礼之人不知该找何人道谢。”

林湾面色凝重，终于抬起了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花岸，她轻轻地对这个男人摇着头，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花岸点头，“你来寒峰时年岁尚小，对这些全然不知亦是情理之中。”

九月插了一嘴，“原本该来寒峰的只是你叔父家的孩子，但那天你刚好跟她在一起，见我们要带走那个小女孩，你便硬要跟着一起走，此事你还记得？”

羽晚澄诧异的看向林湾，从没听她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

这么多年的非人生活，很多时候已经让人变得麻木不仁，林湾早已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来寒峰，而“妹妹”这个空缺，也被羽晚澄严丝合缝的填补了。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点点头，而后又小心的看向花岸，低声问道，“敢问尊上，我妹妹的尸体，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花岸不轻不重的回了四个字，“府门悬头。”

林湾心头一紧，追问道，“那……我父母现在……可好？”

“如今林府已不复存在。”花岸说道，“几年前，宋庄义企图将沪东城合并，两城交战时，沪西城介入帮了沪东城，三日后，宋庄义撤兵，此次战乱，三方均损伤惨重，林府更是在那次战乱中无一活口。”

林湾晃了下身，失神的向后退了半步，羽晚澄马上跑过去扶着她，小声唤着，“林湾……”

林湾的眼睛涨的通红，却始终没流出一滴眼泪，寒峰长年的风雪冰了山脉，但最终冷了人心的，是永远都无法弥补回的遗憾。

林湾抬了下眼皮，小小的一寸光景，也使得她疲惫不堪，“多谢尊上告知……林湾，别无他求了……”

九月看了看羽晚澄，问道，“到你了小丫头，你又有什么想要的？”

羽晚澄上前一步，大臂一挥，指向九月，“我要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