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丘的扮演者是个新人演员，性格跟角色很贴合，有几分本色出演的感觉，但就是经验不足，加上有点紧张，在现场NG了很多遍。

何映庭过来的时候，就看着他们把同一场戏反复演了好几遍，导演梁辞正在用对讲机指挥各部门做好准备再来一遍。

那个新人的脸都快僵了，荀西丛接过阿酷递来的水，见她没有助理，剧组派来照顾她的工作人员也在忙着干活，就让阿酷给她送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新人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喝了点水润润喉咙，荀西丛脸色平淡地跟她说了几句话。

新人迟疑着点头，等到再次开拍的时候，她只NG了一次，随即把这场戏给过了。

何映庭混在人群里围观，有点好奇荀西丛跟那个新人说了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何映庭只能看到他们的动作，连只言片语都听不清楚。

梁辞示意今天上午的拍摄可以收工了，新人惊喜地跟荀西丛道谢，他摇头示意没什么，很快就走开了。

何映庭看到荀西丛朝这边走了过来，应该是想在导演的监控器上看方才的镜头回放。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荀西丛看起来瘦削了许多，身板却很结实，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成了很健康的肤色，一看就是经常在户外环境下生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从角色中抽离，他的气场沉默而冷淡，导致何映庭想要热情打招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何映庭莫名想到了他追星成功的那一天，荀西丛虎着脸站在计绯旁边，一副“我才是头号粉丝”的架势，计绯发现了他的不满，就对他笑了一下，又温柔又明亮的样子，他的臭脸转眼间就变成了笑脸。

然后他就留意到何映庭好奇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对他挑了一下眉头，像是在炫耀着什么，又让人生不出介怀之心。

当时荀西丛留给何映庭的印象就是在工作上很有手腕、私底下不难相处的人，带着几分青年人的活力和孩子气，和业内传说的野心勃勃和冷情冷性完全不一样，可惜何映庭的经纪人在听完这番发言之后，就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也没有评价什么，只是让何映庭跟荀西丛好好相处，不要随便得罪对方。

这会儿看着荀西丛和新人的相处情形，何映庭隐约感觉自己的判断可能太武断了，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荀西丛跟新人不熟，他的行为容易被旁人恶意解读，就会比较注意与异性之间的社交距离。

荀西丛漫不经心扫视前方的目光顿住，终于发现了摄像机背后的何映庭，像是经过了长久的训练，他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社交微笑，语气熟稔而自然：“来了啊，感觉怎么样？”

何映庭收起了飘飞的思绪，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嘿嘿一笑，“不错不错，发挥得很稳，计老师教导有方！”

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生，荀西丛的表演风格也继承了计绯的“稳定”，不管新人怎么NG，他这边的表现都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实际上荀西丛以前拍偶像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就是演技不够出彩，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好不坏没有亮点，一旦碰上了乱七八糟的破烂剧情，六十分的表演只能呈现出四十分的效果，那么大部分观众能欣赏到的就只有他的脸了。

相反的是在一个好的作品里，六十分的表演可以被衬托出七十分的效果，可惜现在的演员大多都有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花在抢番位的精力要比筛剧本用的精力多了去了。

这是荀西丛的戏，但他也不介意何映庭夸的是计绯，荀西丛跟他说笑了几句，就去监控器那边看刚才那场戏的回放了。

到了下午，他们还是在城墙下拍摄向学然和阿丘的剧情。

此时的向学然已经适应了在路上的生活，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阿丘是其中的一个过客，也是让向学然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

比起如太阳那样绚烂夺目的闵冬，阿丘像是一颗来势汹汹的彗星，仿佛随时随刻会粉身碎骨地撞进地球里，在大气层上留下美丽又未必被人注意的流光。

虽然人们总说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可是大部分的痛苦和快乐都是比较出来的，有人越比较越绝望，有人越比较越自得，向学然认识了阿丘，就在她的痛苦中得到了慰藉，他开始尝试着跟一些事情达成和解。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爸妈为什么不接受我出来摆摊，我爸妈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做个贴心孝顺有出息的儿子，他们希望我听话，我希望他们理解我，”向学然把面糊摊成一个均匀的圆，语气听上去有些淡漠，“实际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几十年的代沟也是跨不过去的，我们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最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就像是阿丘哥哥的死亡不代表着她会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向学然觉得即使他当初考公成功了，他和父母的矛盾仍然会爆发，因为父母想要的太多，而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他“想要”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第491章 一直往前走吧

“所以你说的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评价，哪怕是自己的爸妈。”向学然这般总结道。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哈，我怎么不知道我说过这种话……”阿丘嘀咕道，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这样算是在骗自己吗？”

“做人不就是要这样吗？糊涂一点就会好过一点，我总要找个理由让自己过好点，”向学然往煎饼上刷着酱料，“我做不成一个有出息的人，只能说服自己别在意他们说什么。”

阿丘沉默了。

向学然往煎饼里加了足够多的食材，然后把这个鼓鼓囊囊的煎饼递给她，“我打算明天就走了。”

阿丘愣了一下，低头啃了一口煎饼，片刻后，她慢吞吞地道：“你还是要去沙城吗？”

“对，”向学然道，“我一路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去沙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阿丘重复着他刚才说的话，“你想过怎么走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

“哦。”

阿丘的眼里泛起了朦胧的雾气，像是迷途的、孤独的山羊，努力靠着一对尖角保护自己，注视着萍水相逢的同类转瞬离去。

向学然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忽然心生不忍，低声道：“别怕，一直往前走吧，总会走出去的。”

在向学然前面二十来年的人生里，大部分事情都是由父母决定的，比如读书填志愿，比如回家乡考公，于是在这趟旅程里，他慢慢学会了怎么在现实和回忆的交织中审视自己的过往，尝试着找寻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他也期待着阿丘能走出属于她自己的路。

……

结束了阿丘和向学然的戏份，荀西丛靠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慢慢把自己的情绪从角色中剥离出来。

何映庭溜了过来，蹲在那里托着下巴观察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荀西丛才睁开眼来，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何映庭如同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警犬，谨慎地靠近着他，“说吧，计老师到底有什么教学秘籍？”

“嗯？”荀西丛的神色很疑惑。

“你演得太好了，”何映庭由衷地赞叹道，“我以为我只是在角色理解上输给了你，现在看来在表演层次上也没能赢过你。”

在向学然这个角色的试镜中，何映庭的情感层次是最饱满的，从沉重到平静，从背负到放下，何映庭的表达完整且流畅，后来编剧白羚羊说他少了那份挫败感，他也觉得是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以至于惜败给荀西丛。

可是在现场看了两天荀西丛的戏，何映庭就发现他对向学然的情绪转变处理得更为含蓄和平淡，像是奔腾的大江和平缓的湖泊的差别——

向学然的性格沉默但不木讷，迷茫但不混乱，犹豫但不怯弱，在经历了长久的“被安排”的人生过后，又因父母的突然离去而丢失了爆发的时机，他很难做到随时随地痛快地表达自我，所以他的情绪变化会像是湖泊一样，将水流的动静掩藏在水面之下，只有通过晕开的涟漪才能察觉那些浮动的心绪。

其实无关乎技巧的高低，而是荀西丛的演绎更为符合向学然的人物特点，无论是阿丘的自我毁灭还是闵冬的向阳而生都没能遮盖住他的存在感，他那么平凡，又带着抓人眼球的力量。

演一个普通人的难点就在于这里，太普通会被忽视，不够普通会让人出戏，荀西丛将这个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再配合上他原本闪闪发光大明星的身份，这种反差感就愈发突出了。

何映庭处于一个喜欢展示自我的人生阶段，拥有年轻人天高海阔任鸟飞的张扬，他认为自己暂时做不到把角色处理得这么“甘于平凡”。

何映庭不免有些感叹，他先前看了荀西丛在春节期间播出的那部历史剧，这部戏是在去年春天拍的，不过一年而已，对方的表演模式似乎有了质的变化。

何映庭是这两年红起来的，和荀西丛的年纪相差不大，难免有人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说荀西丛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个花瓶，完全比不上出道不久的何映庭，在捧杀他的同时还要踩一脚荀西丛，导致两家的粉丝都在网上发生过几次冲突。

何映庭以往就很烦这种挑拨离间的嚼舌根行为，现在见识到了荀西丛的能力，就越发觉得那些流言无聊透顶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把荀西丛当成是吴下阿蒙的人真是太没眼光了！

面对何映庭的夸奖，荀西丛有些哭笑不得，“主要还是因为我以前演技不好，有进步就会看起来很明显，碰上演技好的新人，大家的要求肯定会比较高。”

何映庭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也不好说，闭眼吹和无脑夸的人太多了，我经纪人每次都让我少看点粉丝的发言，不要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荀西丛：“……”

一个好的团队会对艺人的长远发展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没想到何映庭的经纪人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脾性，难怪他出道这两年混得这么顺利，又没有飘得不知南北……

何映庭这个人耿直而热情，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荀西丛还是挺欣赏他的，就跟何映庭聊起了他在角色体验上的个人经验，顺带坚定地拒绝了何映庭试图从他身上打听偶像八卦的行为。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出卖他老师的八卦？

什么，大家都是真爱粉？呵呵，得了吧，他还有个真爱的隐藏身份呢！

被拒绝的何映庭特别幽怨。

他就想八一八计绯的口味偏好，回头好去找偶像约个饭，荀某人这种防贼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荀西丛没搭理何映庭那哀怨的眼神，甚至就着这件事跑去跟计绯撒了个娇，严肃地表示他这个头号粉丝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要在接下来的拍摄中对何映庭“宣战”，利用演员的方式来一决胜负。

计绯：“……”

无数的问号从计绯的脑袋上冒了出来。

头号粉丝是什么值得争取的头衔吗？

计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你们两个演的角色都不一样，怎么一决胜负？”

然而荀西丛认为这完全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比NG的次数啊！”

比来比去的，说不定就能化压力为动力，爆发自己的小宇宙，然后得到更好的拍摄效果？计绯琢磨了一下他们的“粉丝之战”对剧组的影响，然后就很干脆地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咳，反正这种比拼的胜负没什么意义，这个时候只要无理由站队喜欢的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