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归开玩笑，电影还是要继续拍的。

江边，鱼一文又一次来这里看日出。

其实剧组按照时间轨迹拍了很多场的日出戏，每一次鱼一文的情绪都有差别，按照初始的剧本，她应该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心事重重，没有羁绊的妖怪懂了人类的牵挂，再也不复曾经的洒脱。

如今的鱼一文却没那么多愁善感，她认真地看着天边，像是一个孩子在期待她的玩具。

由始至终，她都是那条因好奇而靠近岸边的小小鱼，纵然被抓住，仍然贪恋人间。

这是邱青雨第一次跟着对方来看日出，她在这条沿江的道路上走过了无数次，却很久没有抬头来看看风景了。

晨间的风很大，吹起了鱼一文的裙摆，邱青雨再次看见了她的脚踝上用红绳系好的铜钱，问：“为什么要戴着铜钱呢？”

鱼一文低头看了一眼，说：“因为我叫鱼一文啊！”

不管她对人类的情感有多么不屑，她都会记得邱青雨曾经那一刹那的善念，还是孩子的她用掉了仅有的一毛钱，给了鱼一文一次新生。

这枚铜钱当然不是当初的那一毛钱，是鱼一文首次化身为人上岸后捡到的东西，当时有人取笑她叫鱼一毛太难听，不如叫鱼一文算了，她就把对方揍了一顿，保留了这个名字，也留下了这枚铜钱。

邱青雨隐隐能猜测到鱼一文和她的交集，只是早已想不起这件儿时往事了，她看向泛着微光的天际，又问：“你说，多多为什么说话呢？”

鱼一文随口道：“你不是说是石褚上身吗？”

邱青雨呢喃：“他真的会以这种方式来大义灭亲吗？”

鱼一文不置可否，“那就是臭猫成精了。”

邱青雨笑了一下，有些勉强的样子，“是吗？那它这样……算不算是在和老天爷对抗？”

鱼一文回头看了她一眼。

恰在这时，朝阳跃出江面，温暖的光芒扫过她艳丽的面孔，那双总是不装着任何人的眼睛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邱青雨无法形容对方这一眼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胸膛里的感情都随之鼓胀起来，撑得她鼻子发胀，泪腺酸涩。

“青雨，”鱼一文说，“太阳出来了。”

邱青雨下意识看向天边，晨阳用力挤破夜的幕布，唤醒了沉睡的世界，在她的眼底烙下一抹橙黄的印记。

很多很多年后，她仍然记得这道光和这场日出，命运的转轮仿佛在这一刻拐了个弯，把她推到新生活的方向。

镜头定格了两个女孩的背影，温暖的初阳都成了装饰的背景。

等这一镜通过之后，童悠宁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掩面落下泪来。

计绯微微愣住。

童悠宁努力对她扯起嘴角，泪珠仍然不受控制地滚滚坠下，“抱歉，计老师，我就是觉得……觉得这个日出太好看了，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日出。”

啾啾走过来，用大衣将她裹住，计绯怕冷地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对着童悠宁笑了笑。

“每一个日出都很好看的，”计绯望向天边的红日，“所以要多抬头看看啊~”

童悠宁沉默几秒钟，含着泪笑了，“嗯！”

在鱼一文和邱青雨看过日出的第二天，前者突然就不见了，邱青雨原本以为她临时有事出了门，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反而等来了咖啡屋真正的老板。

这个老板告诉她，鱼一文是他多年前聘请的管理人员，专门帮他管理名下连锁的咖啡店，眼看着这家刚出过事的分店就要重新开业，鱼一文突然递了辞职信，老板一下子找不到接手的人，只好亲自过来看看情况。

“小邱啊，鱼一文平时汇报工作的时候，就经常夸你这个人做事踏实细心，”老板家大业大，也不介意咖啡屋的飞来横祸是因邱青雨而来的，反而同情她父母双亡的遭遇，给她加了一点薪水，“这家店就继续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邱青雨有点恍惚地看着他，想说她现在没心情管开业的事情，想说她只想去找到消失的鱼一文，可是这些话到了喉咙，邱青雨最后只是平静地点了头。

很多事情早有预兆，闪耀的美人鱼终于告别了她的人类，继续进行她的水底冒险之旅，那平凡的人类怎么能辜负她的努力呢？

今天就是童悠宁的杀青日，她反复换着不同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走过江边的那条路，从下午走到夕阳西下。

邱青雨没有歇斯底里地到处找人，而是沉默地回归了没有鱼一文的生活。

咖啡屋重新开业，鱼一文刷出来的米色墙壁和其他装修元素碰在一起，略微有点奇怪，但也别有一番温馨的风格，邱青雨站在店里头，时常盯着墙壁发呆。

邱青雨搬了家，住上了两房一厅的房子，用上了新手机，还尝试了自己从未试过的烫染，染了一个暗青色的头发。

多多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常的举动，它又变回了那只调皮捣蛋的猫咪，软软萌萌地黏着它的人类，又时不时制造一点小麻烦。

每当这时，邱青雨就会说：“不乖的猫咪会被大鱼吃掉哦！”

多多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惹得邱青雨将它抱进怀里亲了一口。

毛茸茸的小猫是温暖的，和某条鱼的浑身冰冷完全不一样，邱青雨抱着猫，出神地看向桌上的合照。

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邱青雨增加了一个在江边散步和观景的爱好。

江边的栏杆上少了一个裙袂飞扬的姑娘，多了一个安静的邱青雨。

江面偶尔泛起波澜，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你在看什么？”她看得太专注了，有路人情不自禁问道。

邱青雨笑了笑，“看鱼啊！”

“啊？”

邱青雨注视着江面，“这条江那么大，那么长，鱼儿生活在里面，一定很自由吧？”

路人看到她泛红的眼角，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道：“是、是吧，反正比人类自由多了，不上学不工作呢。”

邱青雨再次笑了，“那就好……”

她顿了一下，重复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