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一番标准寒暄过后，文卡特对着电话那头问道，“布鲁斯，最近休息得怎么样了？”

“哪里有空休息，”布鲁斯·吴答道，“只是非常奢侈地享受了几周的八小时工作制与充足睡眠的福利而已。除了给未来的Ares Ⅵ提供预先补给之外，斯雷普尼尔项目也许已经告一段落了，但JPL的许多其他项目总还是得照常进行。”

“这一方面大家都一样，”文卡特表示赞同，“不过认真来说，你和你的手下们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壮举，我们对此感激不尽。”他接着靠回椅背上继续说道，“对了，你有收到我那份关于让沃特尼和他的朋友们进行Ares Ⅳ MAV改造的备忘录么？”

“当然了。一整个下午还有一部分晚上的时间都搭进去了，”布鲁斯答道，“虽然我并不希望给你泼凉水，但是我还是必须告诉你，你打的草稿有错。而且错得不止一星半点。”

“有错？怎么回事？”

“MAV下降级的推重比的确是1.2，”布鲁斯解释道，“不过这是在燃料发生器把一吨半的氢气转化为将近二十吨的燃料与氧气之前的情况。你的计算假设的是仅仅联氨发动机自身的推重比在飞行器总重为四十四吨的情况下为1.2，可是一台已经着陆的MAV在开始合成燃料之前质量仅有大约二十六吨；而对于一台满载燃料的MAV来说，下降级推进器的推重比其实在0.7左右。”

“啊。”文卡特在脑海里粗略捋了一下思路，意识到布鲁斯的发现正中要害。他在计算MAV总结构毛重的时候想当然地以为其他条件都会保持不变，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情况不妙。真的很不妙。”

“那还用说，”布鲁斯吐槽了一句，“之后我又换了好几种使用小马引擎的替代方案，但效果都不甚理想。而且考虑到我们还要保留MAV座舱搭载闪闪引擎直飞地球的备用计划，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减重了。”

“布鲁斯，还是得继续想办法。现在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了。”文卡特又顿了顿，“如果小马引擎没法用在下降级上的话，我们还能怎么用？”

“会继续研究的，”布鲁斯答道，“目前想到的最好办法是拿掉第二级的单个引擎与燃料储箱，替换成一枚小马引擎与三吨的电池，这样就可以在轨逐渐补充能量。不过我是想不出马克和他的朋友们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安全拆卸那个引擎，就算用魔法都有很大困难。更别说小马引擎的比冲实际上还不如甲烷-液氧驱动的化学发动机，所以我们其实是在用眼下的速度增量换取也许之后会有的速度增量。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而且我是真的不想再在第一级多加一丁点非燃料负载了，除非实在无法避免。点火后一开始赚来的速度增量是没办法弥补飞行后期的损失的。为了保证我们预定的上升段飞行路线，第一级必须在工作过程中消耗掉百分之七十的质量，这点你可别忘了。”

“先尽你所能，一有新进展就告诉我和泰迪。”

“我会尽力的，”布鲁斯叹了口气，“至于现在的话，先问问看小马他们有没有什么不会要他们命的联氨合成方法吧。”

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盖瑟博士曾以铁腕风格管理着NASA的卫星通讯指挥，又称星控部门。之后来了那群外星的不速之客，接着明迪·帕克就这么被提拔成了首席马克·沃特尼观察员，拥有了凌驾于盖瑟博士之上的权力。盖瑟为此事提出过严正抗议，得到的回应却是除了火星轨道器之外，NASA还有一堆地球科学卫星、两座太阳实验室、一个太空望远镜与一个金星探测器都可供他任意支配，抱怨个屁。于是盖瑟交了份申请调去了其他部门。

盖瑟现在负责的是承包项目关系部，以太阳日88居住舱泄漏事件中太空服安全玻璃面罩由来已久的潜在危险如何演变为真实事故为例反复敲打一众NASA私营承包商。接替他的是塔玛拉·林肯；与上一任星控总管不同的是，林肯夫人并没有认为明迪是个野心勃勃密谋篡权的碧池（倒不是盖瑟真说过这种话，不过他对自己失去权威的不满实在是溢于言表），而是视她为一位能力重要且尽职守则的科学工作者。

因此她并没有直接走向明迪的工作台对她发号施令或者干脆直接把明迪当成空气，而是叫明迪来总台讨论问题，“嗨，明迪，”她直白说道，“最近气象学部来了个奇怪的请求。”

明迪不经意瞟了一眼她的新主管身后，“是不是关于亚马逊平原吹起的那个尘暴的事情？”

“那是当然，”林肯答道，“他们想要仔细追踪一下这次尘暴的源头。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史无前例，但肯定对不上现在的季节。”这确实不假：一般在火星南半球，大规模的尘暴都是在晚春初夏爆发的；星球来到近日点，火星的天气系统因而能吸收最多的能量。而北方的夏季对应的是椭圆轨道上的远日点，可能受到的太阳辐射传热容量锐减。因此南半球的夏季才是天气真正炎热的时候，日间最高温度日常会达到摄氏零度以上。

不过话说回来，太阳日6的那场巨型尘暴来得也很不合时宜……

“懂了，”明迪答道，“但他们为什么要请求我们做图像分析？他们一整个部门不都是专研火星气象观测的么？”

“他们不是要让我们去做，”林肯的回应是，“他们问的是你。”

“噢。”明迪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明迪，欢迎来到快车道，”林肯还不忘恭维几句，“等哪天载人系统部请你帮忙修改他们的天狼星串联漫游车设计的时候也别太吃惊。”

“那至少我的学位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无力反抗的明迪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

“没啥，”明迪决定终止对话，“我马上去干活。”

头一个小时里，明迪一直在翻阅火星气候模式的有关资料。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大范围回溯尘暴的迷雾而无法自拔，她必须要对尘暴的可能来源有一些初步的了解。她研究了火星迄今为止的大致风型，也浏览了多年以来有关火星气象系统的关键着作。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深究气象学的基本原理；她学的是机械工程，没法帮助她对科里奥利效应等知识点建立起多少了解。

有意思的是，今早对位于亚马逊平原的尘暴（中心大致位置为北纬十度，西经一百七十度，正以每小时六十千米的高速飞快向西运动）观测结果表明它的源头是塔西斯高地——千真万确，而且这样还得自个直接翻过奥林匹斯山。不过这种结论完全是在搞笑；明迪短时间内接触的材料已经体现出了十分明显的规律：火星上发生的主要尘暴有四分之三都来自于希腊平原或北部平原地区——都是些地势低平，气压也相对较高的区域，让各路尘暴有机会在进攻火星高地之前休整片刻养精蓄锐。

希腊平原是在南半球的；在那里产生的尘暴只有发展壮大之后才会越过赤道。而在北方平原那里诞生的尘暴要从西北向东南移动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才能遇上火星信风带并开始转向。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尘暴都不可能最终来到赤道以北，而应该是在距离信风面以南很远的地方。

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火星尘暴能够以闪电般的速度扩张开来，整体的移动速度却往往缓如冰川。而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位按火星标准来看简直是健步如飞——堪比春秋季袭击休斯顿地区的冷锋，以每小时三四十英里的速度催动打头阵的雷暴长驱直入。

这场尘暴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以她对火星气象的简短了解，没有一处能与既往结论对得上号。

可是它却与太阳日6的那场灾难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之处。

我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有自己内部解决，而是想让我来处理这个问题了。

明迪调出前一天塔西斯地区的气象卫星摄影图，开始琢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