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

华昭中学全校联赛的小组赛一直打到期中考试之前，才算告一段落。

考试的那一个星期，是不允许有任何比赛的，因此正好停赛一周，也好让各队恢复体力。

林卓帆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开始恢复了在校队的训练。

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面对期中考试，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里。

196与191班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赛之后，林卓帆突然多了很多FANS。时不时地，传达室的窗台上会出现一副写给他的信，娟秀的笔迹，带着香味的信纸。虽然没有在这里面挑个女朋友的打算，但被人崇拜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不过，考试就不爽了。

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尽了一百零八般作弊手法，林卓帆终于成功地将这次考试应付了过去。成绩还不知道，但估计都会及格吧。

考试后的第三天，就是196班的1/4决赛。对手，是同样来自高一的199班。

199班的第三场比赛2：0轻取高一197班，第四场比赛3：2战胜了高二192班，以全胜的骄人战绩挺进淘汰赛。君志英在这两场比赛中各打入一球。

“大家发表一下看法，该怎么盯死君志英？”马志复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唤起大家的注意力。

这是比赛当天的大清早，队员们赶在班主任到学校之前，在教室里进行最后的部署。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吐不出半个字来。“盯死君志英”，在整个华昭没人可以说出这种话来。敢说这种话的，不是疯子就是笨蛋，比如——

“交给我吧，我一定冻结他！” 猛男——不，龙王说。自从上场比赛他再次打进个乌龙球后，龙王就成了他的新外号。

谁也没搭理他，大家各自盘算着。终于，朱涛发话道：“我大概能盯住他半场。也只有体力盯他半场。”

马志复点了点头：“好，那上半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盯死他，不给他任何机会。下半场谁负责？”马志复像是发问，却把眼睛瞥向了林卓帆。

在196班，速度和爆发力方面能勉强及得上君志英的，就只有林卓帆了。林卓帆百米12秒3，比君志英也只是略微逊色。

林卓帆无奈地笑笑：“那就我吧，下半场我会盯死他的。”

马志复给了林卓帆一个赞许的眼神，继续说：“很好。不过，如果林卓帆去盯防君志英的话，下半场我们的攻势就会弱很多，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上半场取得一个进球。林卓帆，陈潇，就靠你们了！一定要进一个球！”

林卓帆和陈潇都点头应了，然后互相不屑地看了一眼。

“林卓帆，你最了解君志英，对于怎么防守他，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林卓帆想了想，道：“他速度太快了，如果一开始被他的假动作骗得哪怕迟疑了一秒，那之后就几乎别想追上他。所以防他特别吃力，马哥，龙王，你们两个中后卫一定要注意保护。还有，你们不能一窝蜂地上来，要有层次地，互相之间保持半米左右的距离，免得被他一个加速就全突破了过去。”

马志复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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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们比以前明显更早地聚集在了看台上。因为前两场1/4决赛都踢得相当精彩，也让他们对这场比赛寄予了厚望。

双方球员热身，猜硬币。哨音响，开球。

196班从第一分钟起，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与一个多月前，他们在全校联赛上第一次亮相时相比，196班的进攻已经流畅了许多，也更具威胁性了。

第一分钟，林卓帆中路带球，过了一名防守队员后将球高高搓起。这下脚法掌握得恰倒好处，皮球越过对方整个后防线的头顶，落在了最令守门员尴尬的位置。刘勇后排插上一脚垫射，高出了横梁。

第四分钟，196班卷土重来，林卓帆像舞蹈般踩着球旋转着，连过两人，将球往前一塞。陈潇幽灵般地出现在那个空挡，小角度施射，被对方守门员双拳击出。

两分钟后，林卓帆和赵安做了个二过二配合，突入禁区。面对后卫，他继续带球，在狭小的禁区空间里，他展现出了秀丽的脚法，在两名后卫的包夹下成功地下底传中。陈潇跟进打门，球击在立柱上弹出。

第十一分钟，林卓帆在弧顶地带盘过一名后卫后突然用后脚跟将球一磕。潘东亮飞快地冲上来大力射门，守门员飞身扑救，将球打出底线。

……

虽然机会众多，可是直到第十六分钟，196班才取得了进球。

这一次套路很简单很清晰的进攻。林卓帆中路带球突破后，将球分往左路。刘勇追到球时已经是底线附近，他直接用左脚内脚背传中。中路陈潇高高跃起，却没有蹭到皮球。球划着弧线，飞到了小禁区右边。此时赵安突然出现在球的落点，不待皮球落地便迎球怒射，球应声入网，199班的守门员甚至连扑救的动作都没做出来！

1：0，196赢得了比赛的主动权。

此后199班打了几次有声有色的反击，朱涛也没能完全防住君志英，给了他两次起脚的机会。所幸伍应元的状态比他对面那位同行要好得多，他两次精彩的扑救将联赛最佳射手的射门化解。

直到上半场结束，双方都没有再进球。

中场休息时，马志复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然后喘着气说：“我发现199很强，然后我突然发现我们班更强。”

林卓帆接口道：“是啊，你才发现啊。”

马志复道：“但是，199有君志英，我们没有。”

为了加重语气，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们比199强。看死君志英，我们就一定能赢。帆哥，下半场交给你了。”

“OK，放心吧。”

林卓帆没有食言。下半场一开始，他就紧紧粘在君志英身边，寸步不离。这倒把君志英吓了一大跳：“我靠，你跟着我干嘛？你们不打算进攻了！”

林卓帆无奈地笑笑：“没办法啊，谁叫你那么厉害，所以我们这边也只有出王牌来对付你咯。”

“屁，就你呢，还王牌？”

“等着瞧吧。”

轮到君志英郁闷了。这段时间在校队的训练，让林卓帆对君志英了解颇深。他绝不贸然出脚，也不吃假动作，只牢牢地跟在君志英身边。

君志英想强突也可以，林卓帆也不出脚，只紧追在他后面，做点小动作，待补防的人来对付他。两人的速度本就差不多，这一来受到干扰的君志英就无法正常地做动作。

一句话，就是不让你舒舒服服地拿球。

被盯得郁闷了的君志英开始频繁回撤，可无论他走到哪，林卓帆就跟到哪，盯得君志英直翻白眼。

“我靠，你够了吧，还不去组织进攻？看你们班的进攻成了什么样子。” 君志英终于忍无可忍，对林卓帆说道。

“彼此，彼此。”林卓帆笑道，“你们班的进攻也不怎么样嘛。”

确实，场上的局面现在是一片混乱。

林卓帆是196班的进攻枢纽，他一回撤防守，196班的进攻就组织不起来。

而君志英是199班的进攻核心，他被盯得死死的根本拿不住球，199班的人就不知该把球往哪儿传了。

双方这会儿似乎在比谁犯的错误多，都失误连连。

在被低级失误和频繁的倒脚折磨了20分钟后，君志英终于怒了。他开始频频地拿球硬突，一次两次，五次六次……

林卓帆先是不以为意，然后觉得庆幸：要是每次君志英都这么蛮干，那防守就容易多了。

可是当君志英第十次、第十一次这样冲击196班的后防线后，林卓帆就在心里开骂了：我靠，你个变态啊，都不会觉得累的吗！比赛还有多久才结束啊……

林卓帆觉得自己的小腿已经沉重得像挂了个10KG重的沙包，而君志英仍然不知疲倦地跑着，速度比起刚开场时似乎反而更快了。

君志英再次晃开林卓帆，在离球门25米远的地方就强行打门。虽然在林卓帆的干扰下打偏了，但林卓帆也摔倒在地上，累得不想再爬起来。

林卓帆很清楚，他现在只是一口气接不上来。要是能休息五分钟，哪怕只休息两分钟，也能恢复一部分体力，可是君志英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没事吧？”马志复走过来扶起林卓帆，关切地问道。

“没，就是累的。”

“那还跟得上君志英不？”

林卓帆苦笑了下：“难。”

马志复焦急地望了望四周，想找个能代替林卓帆去盯防君志英的人，可球队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也都知根知底。让他去哪找个速度在12秒4以内的人出来？

这时万德保走了过来，问道：“是不是帆哥跑不动了？”

林卓帆点了点头。

万德保笑道：“马哥，你去开球门球。我跟帆哥换个位置，我来盯君志英。”

马志复想了想，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速度可以用慢来形容的万德保，竟然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把君志英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万德保胖墩墩的，又壮实。每次君志英想突破他时，他只要肩膀稍微用力，就能把君志英顶得一个趔趄。万德保手上的小动作又很多，抓衣服、揪裤子，缠得君志英无计可施。

在这样的僵持中，比赛时间已经所剩无己。

裁判开始抬腕看表，随时都会吹响终场哨。

199班的人，除了君志英以外，都几乎已经放弃比赛了。

万德保再一次和马志复合作，断下了君志英脚下的球，马志复马上把球交到左路。

林卓帆接到球，慢悠悠地趟了几步，正在抬头找人的时候，突然听到马志复的惊叫：“背后！背后！”

林卓帆还没反应过来，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一道黑色的飓风从自己背后猛冲过来，把球勾走。林卓帆忙跟了上去，紧紧贴在君志英背后。只要君志英敢内切，他就一定能将球断下来。

君志英带球狂奔，既不变向也不做花哨动作，只是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底线，传中。

球贴着地面，滚向小禁区。

林卓帆松了一口气。这球传得软绵绵的，位置也不好，伍应元轻松就能把球得到。最关键的，199班没有一个人在中路包抄，他们似乎都没料到君志英能反抢成功。而君志英的速度又太快了，待他们反应过来想要跟进时，君志英早已将球传了出来。而此时，他们中位置最靠前的，还在大禁区弧顶呢。

伍应元看了一眼对方的前锋，弯下腰去想把球抱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变生肘腋。皮球撞上了一块小石头，轻微地弹了起来，翻过了伍应元的双手，打在他小腿内侧，又恰好折射向球门方向。

伍应元大吃一惊，忙连滚带爬地想把球捞出来，可越心急越是手忙脚乱，他竟然把自己给绊倒在地上，无助地目送着皮球滚进球门。

马志复、贺盛、林卓帆、万德保……甚至包括君志英自己，个个目瞪口呆。看台上也是鸦雀无声，这个场景太过诡异，太过震撼，太过戏剧性了，大家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为好。

过了老半天，才从看台上传来一阵大笑，笑声似乎有感染力，一时间整个球场附近笑成一片。除了196班的人外，所有人都在笑。

可是196班的小伙子们笑不出来。

60分钟的努力，被这样一个可笑的进球化为泡影，让他们心中苦涩交织，欲哭无泪。

马上，裁判便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音，双方直接进入点球大战。

离得较远的看台上的观众都跑了下来，围在球场旁边，想要近距离观看全校联赛开赛以来的第一场点球大战。

众人笑着，闹着，打着赌，兴高采烈。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仅此而已，无论谁输谁赢，都无关痛痒。

而对场上这22名球员来说，这却是悲与喜的交错点。赢了的人能直接升上天堂，输了的只能看到地狱。

林卓帆看见马志复的脸都白了，贺盛更是神经质地做着扩胸运动。他再看看199班那边，君志英正把鞋带松了又绑好，绑好又松开。他笑了，知道君志英也一样的紧张。

“谁第一个罚？”马志复问道，声音有点抖。

“我来吧。”林卓帆轻轻淡淡地应道，捧起了皮球。

“OK。”

林卓帆真的不紧张。他本来是紧张的，可是想通了一些事后，他就不再紧张了。

林卓帆把皮球小心地放在点球点上，看着对方守门员的眼睛，后退了几步。

——根本不用紧张，输了也并没什么不同。无论如何，大家都表现得很好，而别人都会承认196班是强队。所以就算输了，大家还是会很喜欢足球，一点都不会变，绝不会因为输了这场比赛就不踢球了。所以，输球有什么关系呢？

裁判鸣了哨。

林卓帆缓缓地助跑。

——所以，是没关系的。无论我这脚球进与不进，都改变不了我喜欢足球这个事实，改变不了足球带来的快乐。

脚背击在皮球中部，皮球应声飞起，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奔球门而去。

——胜负只在一时，而足球却是永恒的。尽情享受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