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曲氏当真冻死了，沈淳然心上大约也会不舒服。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受命运摧残的可怜妇人了。

此刻曲氏一进来，还有些局促，却见大小姐的绣阁也没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反而有些朴素。

听说她也才和离还没半年。

大小姐不过是府里下人的私称，在外多是唤淳然夫人的。

“妾身见过淳然夫人。”

沈淳然也在打量着曲氏，果真是个温婉的好长相，因长期被打压，眼神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其实说起来，这曲氏似乎只比沈淳然大个一两岁。

但命运却已经是天差万别。

“长嫂不必多礼，先坐吧，你的事情我已经李妈妈听说过了，想不到那董家竟是如此的狠毒，还要逼死人不成。”

沈淳然本就不喜欢董家，也不喜欢苏氏，自然就先入为主了，再说这曲氏也实在可怜。

曲氏对此也只无奈道：“只怪我命苦罢了。”

“既然知道命苦，就要学着改命啊，我的事情想必全京城都知道，一婚没嫁好，二婚还是有机会的。”

沈淳然这话若旁人说出来，颇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但曲氏听了，却觉的沈淳然这是要帮她了。

“可他们不会与我和离的，其实休了我也可以，反正我也没有同族姐妹可连累了，都被贬了，”曲氏失落的道。

沈淳然却是设身处地的想道：“若是被休，虽然落得一个自在，但你等同净身出户，带不走半点嫁妆，你余生又怎么活……”

“我那嫁妆，早就这些年都被他们瓜分完了，怎么可能还能要的出，”曲氏简直觉的那是天方夜谭。

“瓜分了也能吐出来啊，只要有人肯帮你不是吗？”沈淳然似笑非笑。

若是寻常人，看到她都这么说了，肯定会跪地叩谢，感恩戴德。

但曲氏显然想的不是这些，她先是明白了，一则，沈淳然与董家与那苏氏是真的没什么情谊的，都是苏氏来倒贴的。

二则，沈淳然是真心要帮她，只是……

“夫人的大恩大德，只怕我还不了啊。”

她知道，京城的贵人们看似都慈悲的很，但没利益的事情，他们一般不会干的，只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

沈淳然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觉的我图着你什么吗？”

“不，不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唯有祖父传授的笔法，若夫人喜欢，我将要领双手奉上就是，也不算失传了。”

曲氏实则是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好命，是存了死志了。

若不是方才李妈妈去的及时，只怕她已经死了。

用她的一条命，来坏董家的名声，这便是她存好的报复。

沈淳然起先也没看出来，此刻才算看明白了，她的父母亲人，自贬后应该存世也不多了，不然也不会连个做主的亲人也没了。

就算和离，也只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而这样的女子，只怕也不会在选择二嫁了。

于是二人安静的看了许久。

一个瘦弱苍白，一个富贵逼人，竟是仿佛沈淳然的前世今生。

她沉吟片刻，道：“董家是怎么来的京城，只怕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本夫人已经遣人去了柳州，想要具体的证据，还要几日，不过敢在我出嫁前，也是可以的。”

曲氏一愣，这些她是没资格的知道的。

就见沈淳然继续道：“他们贿赂州府，恐吓官僚，没人保得住他们，到时候以此要要挟，你自是要什么，他们就会吐什么。”

曲氏才明白沈淳然的手段。

呆呆的点头，“多谢夫人，”仿佛以为是在做梦。

“至于你那笔法，我这里的确是有人感兴趣的，红袖，你去学了来，只当给我的回报了。”

曲氏赶忙跪地感谢。

“都说不必跪了，我这没这跪来跪去的规矩，李妈妈，你先把长……曲夫人安排在我绣阁的侧院吧，也方便她日日教红袖写字。”

沈淳然吩咐道。

李妈妈应着是，就将曲氏带下去了。

人刚走，红袖忍不住道：“这曲夫人怎么看着呆呆的？”

“她不是呆，她只是被苦难打磨的已经麻木了，麻木到，反应便就慢了半拍，慢慢来吧。”

能救一个，总是功德一件。

沈淳然能从忠勇侯府的淤泥里爬出来，靠的也不是她有多聪明，不过是命运的眷顾罢了。

她如今帮素未谋面的曲氏，也算是对命运的回馈。

“好了，你也出来吧。”

沈淳然唤了一句里面，就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正是早上救人的沈清浊，他是男子，一时不好露面罢了。

他也不想让曲氏知道是他救的，毕竟男女有别。

只是原本瞧热闹的沈清浊，却有些表情感慨，“曲家当年也算名门，想不到如今这唯一的后人竟变成了这样，当真是世事无常。”

沈淳然没说话，心想，若非今生改命，前世的安国侯府，不也一样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

“这曲氏是个难得本分的人，若不让她还一些恩情，只怕她不踏实，便让她教红袖那笔法，不过红袖对这一道不感兴趣，也是为难她了，等红袖学好了再来教你。”

沈淳然打趣。

沈清浊却觉的隔靴搔痒，奈何他又不能直接学，麻烦的很。

另一面，曲氏被安排在侧院，李妈妈吩咐了早膳，还让人准备了沐浴的汤泉，还有几套干爽的好衣裳。

虽不是最好的，却也是大小姐秋后裁的，没用上的，顺道还让绣阁的红月过去伺候。

只是关起门来，曲氏将自己泡在温暖的汤泉里，吃上了一口热乎滋味的早饭，方才觉的自己真的是还活着。

不是梦。

原本麻木迟钝的神经才算彻底松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又怕被人听到，只能捂着自己的嘴，眼泪滚滚而下。

她从未如此时此刻一样的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想念自己的兄长幼妹……原来她还活着，还是一个人。

不是董家的一条狗。

李妈妈在外面听到了，也只能悄悄叹息，不敢打搅。

晌午的时候，董家那边不知是怎么回事，便遣了孟氏过来看看，看看这未来周王妃究竟卖的什么药。